玉沼闪烁其词,“你多虑了,你这病得的就离奇,好得离奇也没什么奇怪的。稀里糊涂地来,稀里糊涂地去。谁知道怎么回事儿。” 半晌不见回应,玉沼抬头看去,见陈璞木然地盯着她,不由道:“你怎么了,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玉沼,你知道你不擅长撒谎么?” 听见陈璞这样说,玉沼绷不住,眼眶顷刻湿了。陈璞坐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玉沼哭着把来龙去脉讲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我不会平白无故好起来。”陈璞接受的很平静,他崇尚老庄,讲究超然物外,顺应天道,不会纠结于过往之事,转而安慰起玉沼,“二十年后你会有六十岁的容貌,但你不妨想想,那时候我也六十岁了呀,我们一起做一对老翁老妪,颐养天年,岂不妙哉!” 玉沼破涕为笑:“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时我们就一样了。” “既然一样,再不许嫌弃我老了。” “哼,还是有十年可以嫌弃的。” 两人说着笑着,玉沼心里的郁闷烟消云散,霎时恢复了往日的快活。看外面的夕阳已经斜到松树梢上了,便说:“我去烧饭。” 陈璞抱着她不放。嘴巴在她发际处亲了亲,“谢谢你,玉沼,让我有机会看我们的儿子长大,有机会和你白头偕老。” “官人……” 玉沼知道陈璞很少说煽情的话,他能这样说,可见心底的触动。 她没有动,任他抱着。 松稍上红日似火,他们一起陪它缓缓下沉。 第六味香:鹅红(七) 14. 玉沼和陈璞的孩子上一岁了还没有取名字,玉沼叫陈璞给取一个。 陈璞道:“不是说好了叫岳父大人给取吗?” “他?”玉沼冷哼一声,“我才不要他给孩子取名。” “这又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你生病那会儿,我向他求助,他一点儿不怜惜我的处境,反而一心盼着你死。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陈璞自嘲道:“换成我的女儿嫁给了自己昔日的好友,我也盼着他死。” “官人!” “好了好了。不提了。”陈璞知道玉沼的脾气,现在规劝她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白白浪费口舌,晾她三五月,她自己就想通了。 果然,临近中秋的时候玉沼开始焦虑起来,频繁地跟陈璞提起郭鹏举。 “许多年前我过生辰想吃鱼,父亲带我去金明池钓鱼,鱼是钓上来好多,可是全被他卖了,一条也没给我剩,你说哪有他这样粗心大意的?” 陈璞放下医书说:“是有这么回事儿,你得知鱼没了,哭得特别凶,当时我经过,送了一条鱼与你。” “我们拿着那条鱼回家,父亲亲自下厨,焖了好大一锅酥骨鱼!我一个人吃了半条,肚子撑得圆鼓鼓的,活像只气毬。”提起往事,玉沼的眸子乌湛湛,喜乐尽写在里面。 “说起鱼,咱们晚上吃鱼罢?”陈璞像是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陡然间,玉沼这只气毬泄了气,瘪了,闻言不过虚虚应付一声。 第二天是中秋,两人一大清早上街采买过节需要的物品。玉沼明显心不在焉,钱付完,东西不拿就走。陈璞把孩子给她抱着,由他负责买。 一应物品皆采买齐全了,两人往家里走。下了金梁桥,陈璞兀自西行,玉沼怔了怔,“官人走错了,咱们家在桥东。” “没走错,去岳父大人家可不是这条路。” 玉沼听说是去娘家,一路小跑上来,兀自嘴硬:“去那里作甚?” “平时也就算了,大节下怎么也该去拜望拜望。娘子以为呢?” 玉沼佯装淡定地附和:“是,是该去,不管他们欢不欢迎,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步伐明显轻快起来,即使怀抱着沉重的娃娃也挡不住她雀跃的心情。 到了家中,顾氏正在后厨备菜,物类之丰盛,显然也在期待他们来。春台上摆放着瓜果梨枣,糕饼点心,玉沼拣起一枚鸭饼,边吃边说:“全是我爱吃的。” 顾氏道:“都是你爹买的。” “爹呢?” “在草亭下刷螃蟹,你去看看他罢。” 玉沼拣起两枚月团走过去。郭家的草亭搭在正房西侧,亭子周围栽有菊花,黄色的叫万龄菊,粉色的叫桃花菊,万龄菊和桃花菊各占据亭子一角,相对而开,黄粉交映,别是一番风景。 郭鹏举坐在亭子里拿草刷子刷螃蟹。 “爹。” 玉沼怯生生喊了一声。 郭鹏举没应答。 玉沼向他摊开手掌,“吃月团吗?” 郭鹏举白她一眼,随即开腔:“你心里面还有这个爹——” 后面的话没等说完,玉沼把一枚月团塞到郭鹏举嘴里,稳稳当当堵住了他的嘴。自己蹲在他身前,美滋滋吃另一枚,不忘问他:“爹,月团甜吧?” 月团塞在嘴里连翻个身都困难,何谈说话,郭鹏举一边嚼月团一边瞪玉沼。 玉沼三下五除二吃掉了自己的月团,拍拍手,卷起衣袖:“爹,我帮你刷螃蟹。” 父女俩端着一盆刷洗好的螃蟹回来。陈璞上前见礼:“岳父大人。” “当不起!”郭鹏举黑着脸。 陈璞知他不爱听就不叫了,抱来孩子给郭鹏举亲近。到底是自己的外孙,郭鹏举见到孩子脸色缓和了几分。玉沼趁机叫郭鹏举给孩子起个名字。 郭鹏举做捋须思忖状。 顾氏在一旁说:“早起好了,叫陈嵩,嵩山的嵩。” 郭鹏举恼恨顾氏拆穿他的故作姿态,直翻白眼。 玉沼和陈璞却很高兴。 “嵩,真是个好名字。”玉沼高兴地抱起儿子,“我们小嵩有名字了。” 当晚,一家人围桌而坐,其乐无比地吃了一顿饭。吃完一道去草亭里赏月,明月菊花,美酒佳果,以及团团圆圆的一家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玉沼兴致高昂,一连饮了七八盏酒。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痛快了。 15. 玉沼第二日酒醒,回想起前一天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眉眼俱欢。能和郭鹏举冰释前嫌,她比什么都开心。 然而这样的开心并未持续多久,没出几日玉沼收到一封来自郭鹏举的信。信上说他其实并没有原谅她,更不会原谅陈璞,中秋那顿团圆饭将是他们父女最后一次同桌吃饭,以后他们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登谁的门。此外,他们已从原来的家中搬走,搬去哪里不必打听。他不想再见她。 玉沼流着泪读完,说什么也不相信郭鹏举会那样心狠,当真要绝了他们的父女亲情。她扔下信便往娘家赶。 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她不信。 空了,全部都空了。短短几天而已,曾经充满人烟的宅院变得空旷颓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