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已经败了,谢家人远在滇南生死不知,她陆婼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依靠了,即便觉得委屈,即便觉得难过,也不能哭。 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冬日的风锥子一样一下一下往骨头里钻,她抬手摸了摸胳膊,却不愿意回偏殿。 那是贺郕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贺郕的地方。 偌大一个宫殿,偌大一个天下,此时此刻,竟没有一处能让她栖身,让她躲藏。 她摸着黑一路出了乾元宫,没有目的地,她便只能一直走,走到没力气了才在一座偏远的宫殿里停下来,在寒风里靠着墙角坐下来,慢慢抱住了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难得能有这片刻安宁,可她却不能在这里多呆,她还得回乾元宫去,贺郕要她闭门思过。 她抬手揉了揉脸颊,五年而已,等出宫就好了,等见到她的家人就好了…… 眼眶却仍旧还是烫了一下,她甩甩头不敢再乱想,起身摸着黑往回走,却不防备一出宫门,一盏灯笼竟然被放在宫道上。 她一怔,下意识看了眼四周,却没瞧见人影,可她仍旧开了口:“出来吧。” 黑暗里只有风声,隔了许久才有踌躇的脚步声响起,一人着青衫,披着兔毛大氅自角落里拐出来,端的是光风霁月,清隽如竹,只是他神情却十分复杂:“谢姑娘。” 陆婼怔住,她只以为是有人可怜她,却没想到会是祁砚。 当年的谢家家学名声在外,前来求学者不计其数,其中两人最为人津津乐道,一人如今登基为帝;另一人成了翰林院最年轻的学士,便是眼前人。 世人皆知,翰林院是登天梯,大周开朝百年,七位内相皆出自翰林,他不只会是最年轻的大学士,还会是最年轻的内相。 可落魄时最不愿意遇见故人,陆婼颇有些难堪,只是克制着不曾表露分毫:“祁大人怎么会深夜滞留宫中?” 祁砚似乎在看她,许久后才叹了口气:“太后命我为晋王师。” 晋王是太后的养子,年方十岁,生母不详,倒是十分得太后宠爱,先前便有传闻说太后要为他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先生,现在看来,是选了祁砚。 只是晋王顽劣,课业从来不上心,大约祁砚是被他拖累了才没能离宫,被迫留宿。 “瓜田李下,就不打扰大人了。” 陆婼转身就要走,祁砚却快步追了上来,手里还提着那盏灯笼:“姑娘,天黑路险,拿着吧。” 陆婼迟疑着没动弹,祁砚似是知道她有所顾忌,声音温和:“都是宫里的东西,不妨事。” “……多谢大人。” 陆婼这才接过,提着灯笼逐渐走远。 她身后,祁砚却迟迟没有离开,一句呢喃随着夜风逐渐飘散:“若你过得如此不好,那我便不能看着了……” 第32章想出来先认错 陆婼在外头游荡了大半宿,一回到乾元宫便觉得脑袋针扎似的疼,她懒得理会,反正贺郕说的是面壁思过,这期间自然是不许她出门的,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养,等着这头疼自己好。 她窝在床榻上看书,却清楚地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是贺郕去上朝了,然后一整天都没回来。 秀秀来送饭的时候提了一句,说贺郕又留宿了长年殿,陆婼愣了愣才想起来,长年殿是良嫔的居所,那是贺郕唯一临幸过的后妃。 看来他很喜欢对方。 陆婼忽然间就有些庆幸自己现在在受罚,不然她不知道万一贺郕哪天回来,又来了兴致,她还能不能说动他去沐浴。 今天那句请贺郕将她逐出乾元宫的话不是气话,从新妃入宫起,她就动了这样的念头,后来香穗的出现让她越发不想留下,所以便趁着那个机会开了口。 只是贺郕大约觉得自己不在他跟前,磋磨起来不方便,所以没有答应。 她其实很失望的,却也只能以后再找机会。 秀秀从食盒里端了碗姜汤出来:“姑姑,快喝下去吧,万一真的着了风寒,可要难受了。” 宫女想要请动御膳房开小灶,哪怕只是熬个姜汤也不是件容易事,也不知道秀秀为了这碗姜汤,求了多少人。 陆婼不忍浪费她的心意,忍着那股辛辣仰头灌了进去。 一碗苦涩的药汁却也被送进了长年殿。 贺郕抬手接过,指腹试了试温度,察觉到不烫才递给良嫔,良嫔皱眉喝下,苍白的脸颊皱了起来。 等嘴里的苦味散了,她才满眼愧疚地开口:“真是对不住皇上,回回来都要闻这股子药味儿。” 贺郕侧头示意,蔡添喜连忙上前搀扶了良嫔一把,等人安安稳稳地靠坐在床头,他才开口:“朕当初应了你兄长,会好生照料你。” 良嫔侧头咳了几声,脸颊涌上一股绯红,却十分不自然,她虚弱地笑了笑:“皇上能让臣妾进宫,清清静静地养病,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兄长十分感激。” 贺郕没再说什么,只侧头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 他虽然当初在萧家身份尴尬,可因着曾在谢家家学求学,与各大世家子弟都有结交,其中尤以良嫔的兄长窦兢和谢家嫡长子谢济最为交好。 只是如今时移世易,谢济流放滇南,窦兢也远赴边境参军。 对方临走前央求他选妹妹窦安康入宫,他应下了,若非有这暗中的许诺,没了生母的窦安康,是进不了宫的。 “皇上好像有心事。” 良嫔咳了一声,慢吞吞开口:“莫非……是因为悦妃和陆婼姑娘的事?” 贺郕没开口,良嫔觑着他的脸色,斟酌道:“臣妾与谢姐姐也算是有交情,她不像是会悔婚的人,皇上可曾问过个中缘由?当初你们两情相悦,走到今日实在可惜。” 贺郕还没开口,蔡添喜倒是先听得一激灵,以往每每提起这个话题贺郕总要勃然大怒,他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良嫔,这位主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她毕竟是个病人,就算是贺郕也不好发作,只是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手也无意识地捂住了心口。 隔着棉衣,不管多厚的疤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可被刺穿的痛苦却清晰鲜明,仿佛眼下心脏便插着一柄利刃。 良嫔说他们是两情相悦,曾经他也这么以为,可后来才明白,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他对陆婼倾其所有的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每一个字都是出自真心。 可这样的情谊换来的,不只是悔婚另嫁齐王的羞辱;还有赶尽杀绝的狠辣,若非他命大,此时早就化成了一堆白骨。 陆婼,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心比天高是吧?那朕便要将你的骄傲一点点碾碎,踩在脚下。 “皇上?” 良嫔担心地看过来,贺郕回神,眼睑一垂,遮住了眼底的恨意:“朕没事……都下去吧。” 蔡添喜连忙带着众人退下,贺郕起身朝床榻走近两步,却只是抬手将帐子放了下来:“你歇着吧。” 良嫔似是习以为常,并未多言,不多时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贺郕却走到了软榻旁,凑合着躺了下来。 窦安康的身体受不住情爱,他也没这个心思,回回来都是各睡各的,默契地做彼此掩人耳目的棋子。 只是贺郕却没能睡着,他想着陆婼先前那一笑,有些心烦意乱,却并不后悔,她活该。 他翻了个身,试图将杂乱的思绪撵出去,可毫无用处。 良嫔隔着帐子咳了一声,贺郕知道这是被自己吵到了,他不好再留下,索性起身出了长年殿,一路回了乾元宫。 可半路上却被蹲在半路上的萧宝宝拦住了,她哭得眼睛通红,一见贺郕就抓住了他的衣摆:“稷哥哥,我要给沉光报仇,你把陆婼放出来,我要打死她。” 黑暗里贺郕的神情看不清楚,声音却还算温和:“太后亲自审的人,给沉光定的罪,你若是动了陆婼,太后会怎么看你?” “可要是陆婼没告状……” “好了,朕听说太后说你御下不严,罚你禁足反省,你偷溜出来的事朕不会计较,以后不准这样。” 萧宝宝还要说什么,蔡添喜却已经上前来拦住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