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阿婆听到我晚上练琴,就在上面敲水管,一下一下又重又急,我的拍子立刻乱了。 第二天,爸爸丢了只死耗子上去。 阿婆家的小孙子吓得哇哇大哭。 「死老太婆,敢耽误我家苗苗的前途,我就和你拼了!」 我听到爸爸在阿婆家门口吼叫,十分钟后他回来,拿着皮带坐到琴凳旁。 「干扰爸爸都给你解决了,如果再练不好,那可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我看着他手里的皮带,吓得想哭。 2 我练琴期间一直是要挨打的。 弹错了要挨打,犯瞌睡了要挨打,有时候用手,有时候用皮带,全看爸爸心情。 他打完后会说:「我对你够好了,当初你爷爷打我比这狠多了,打完还不让吃饭。」 「爸爸打你是为了让你成才,不然你以为爸爸爱打你?」 教我钢琴的老师先看到了我手上的伤痕,她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小声告诉她后,她皱起眉头,很久都没说话。 我很喜欢这个老师,她温柔、漂亮,自己离婚后一个人生活,她说她有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儿,跟着前夫在上海。 老师还问了我每天要练多久的琴。 那天爸爸来接我时,老师劝他:「苗苗爸,不管怎样,体罚孩子总是不好的。」 「而且苗苗才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让她睡够。」 爸爸当时没说什么。 但他再没有送我去这个老师家学过琴。 那一天,他拉着我的手离开老师家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 「不会教育孩子的女人,怪不得老公跟她离婚。」 3 爸爸说这世上只有父母是真心盼我好,所以不要听外面的人说了什么。 十一岁那年,我考入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德高望重的名师破格收我为关门弟子。 消息传来时,震惊了我们那座小城。 无数记者蜂拥上门,爸爸对着他们,红光满面地分享自己的教育经验: 「我跟我们家苗苗讲,钢琴就是你的命,不练琴了你就去死。」 「我的家教是非常严格的,有次苗苗一个音弹了三次还是错的,我一个耳光上去,第四遍果然就弹对了。」 「小孩子是要打的,他们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对的,挨了打之后才知道。她现在恨我没关系,长大了她会感谢我。」 各个报纸上登满了对我爸的采访,标题很醒目—— 《六百个耳光造就的天才少女》。 很多家长羡慕我爸,纷纷上门取经,但其中也夹杂着不同的声音:「这样是不是对孩子太狠了?」 说话的人立刻被周边的人嘲讽:「所以活该你家孩子考不上呀!」 我去了北京,爸爸卖了老家的房子,让妈妈住回娘家工作赚钱,他则跟过来租房陪读。 入学第一天,校长发完言后,问家长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爸高高举起手,接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 「我们家李苗苗,是这届最小的同学,还是学琴最晚的同学,但我向学校保证,她一定是最努力的同学。」 「以后她会成为第二个朗朗——不!要超越朗朗!」 周围的同学都看我,我窘迫极了,悄悄去拉爸爸:「别这么说,同学们都很优秀。」 爸爸不高兴了,他大声道:「那你更要以优秀的同学为目标,然后超过他们!」 于是,我从入学第一天起,就没有什么人愿意和我玩。 我也很难融入他们——大家聊的电视剧我没看过,明星我不认识,所有的话题我都参与不进去。ץʐ 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练琴上。 爸爸得知了我没有朋友的事,他对此很高兴:「天才都是孤独的。」 我在学校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自习,所有人都知道我专业课第一,但所有人也都觉得,我是个怪胎。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整年,校医诊断,我患上了抑郁症。 爸爸起初对此很不理解,他说:「我们小时候啥也没有,也都好好地长大了。李苗苗不缺吃不少穿,上的是最好的学校,她有什么可抑郁的?」 后来,不知道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爸爸高兴地跑回家:「这病是艺术家才得的,艺术家靠这种病能更有灵感。」 他拿起皮带,监督我新一天的练琴。 然而,那一天我没有练琴。 我逃出了家,爬上学校里空空荡荡的天台。 好高,二十楼的风大得吓人,似乎一个不留神就能把人卷走。 我站在天台的边缘往下看,心里有个声音在喊: 【跳下去吧,跳下去他就后悔了。】 4 然而,就在我站在围栏边,试图鼓足勇气翻过去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后面叫住了我: 「李苗苗?」 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个高个子的男孩,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风里,衣角和刘海一起被风吹动,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来。 我问:「你认识我?」 他笑了:「怎么会不认识?你是年级第一啊。」 男孩叫陆巡,比我高一级,也是学钢琴的。 他问我:「你来天台干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只好反问他:「你来干什么?」 「拍火烧云啊。」他指指天空的边际,「这里的视角最好。」 我这才注意到,陆巡背着一台相机。 我灵机一动想到了答案:「我也是来看火烧云的。」 于是,那一天的傍晚,我们肩并肩坐在天台上,看着夕阳如鎏金,缓缓融入云底。 陆巡的侧脸在余晖中,有种梦幻般的漂亮。 我们聊了很多,陆巡说,他没想到我是会来天台看火烧云的人。 「毕竟你看上去除了练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我垂下头:「我爸说,除了练琴,别的事都没意义。」 陆巡睁大眼睛:「怎么会?生活中有意义的事情多了。」 「比如呢?」 「比如吃顿好吃的晚饭,洗个热水澡,和喜欢的人去看电影,去后海滑冰,去看日落日出。」 ……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我这么说。 那一天,我回家很晚,挨了有史以来最毒的一顿打。 爸爸一边拿皮带抽我,一边疯狂地大骂,他说我出去疯玩晚回家的这两个小时里,别人都在学习或者练琴,于是我又落后了。 他不知道,我回家晚了两个小时并不是去疯玩,而是去寻死。 妈妈那天刚好来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