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他希望校方多为他留几张第一排的票,让他能带几个恰好来北京出差的老同事一起观看表演,如果能为他提供作为学生家长的发言机会就更好了。 我完全懂我爸的心思,老同事来北京出差了,带他们来我的学校看我演出,再让他作为优秀家长代表上台发言一通。 这样有面子的事情必然会被这几个同事带回老家,加以添油加醋地传颂和宣扬,到时候有关他的传说会更多。 可我并不知道他同事来北京的事,更没有想到他会跳过我,直接给班主任打电话。 于是,在我爸洋洋得意地提出了诸多诉求后,回应他的是班主任茫然的声音:「什么文艺汇演?」 …… 我爸气疯了。 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第一次敢对他撒谎。 他追来了学校,四处找我,并最终找到了我。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恶毒,那一刻,我爸居然冷静了下来,他并没有跳出来跟我对峙,而是拿起他的手机,用不久前刚刚学会的照相功能,把他看到的一幕拍了下来。 很多年后我再回忆起来,会发现那其实是一张很美的照片。 在漫天鎏金般的云霞里,穿着校服的少年和少女安静地拥抱。 但当我站在校长办公室里,看着我爸把手机扔到桌子中央,屏幕上显示着这张照片时。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脸像是烫得要燃起来,身上却似乎又冷透了。 「王校长。」 我爸用不急不缓的声音开了口,这些年频频接受媒体采访,让他拥有了一些见过大世面的气质,他对外发言时不再像一个没文化的大老粗,而是像一个矜持又高傲的成功人士。 就比如此刻,他看着校长,矜持道:「我们家李苗苗是上过新闻的天才少女,我相信贵校的教育和校风足够好,所以才把她送到你们这里培养,但你们学校又干了什么?」 「我亲眼看到这个男学生对我女儿上下其手,我女儿年纪小,除了练琴什么都不懂,完全是被这个男学生给骗了!」 我爸越说越激动,方才那层矜持的壳子从他的身上渐渐剥落,他的粗俗本性随着唾沫一起在办公室里飞溅:「我女儿从小到大从来没撒过谎!她完全是被这个小逼崽子给毁了!」 校长一边安抚他,一边叫来陆巡的班主任:「这个男生是你们班学生吧?带他过来。」 那一瞬,我只听到内心的声音在绝望地叫嚣,我扑上去,带着哭腔:「别让他来!跟他没关系!爸爸,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撒谎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练琴……」 然而没有用,我突然发现,我越求他,我爸越生气。 在陆巡终于被他的班主任带进来时,我爸扑了上去,他扬起手,积蓄起浑身的力量,狠狠给了陆巡一个耳光: 「你说!你把我女儿骗到什么地步?你们上没上过床?啊?说话呀!」 陆巡捂着脸摔倒在地,老师们拦在爸爸面前,想要制止他,我扑到陆巡身旁,一边大哭一边试图扶起他。 一片混乱,没有人顾得上去关办公室的门,正到了第二节课的下课时间,所有路过的师生都聚集在门口,无数道目光围观着门内的荒唐闹剧。 我已经顾不上其他了,我扶起陆巡,大哭着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陆巡没有听到我的道歉。 他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嘴唇动了动,机械地吐出几个字。 我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办公室里突然变得寂静。 陆巡说的是—— 「我好像听不见了。」 7 我爸那一巴掌打得太狠了。 陆巡的右耳听不到了。 医院外,我被老师们拉着,远远地看着陆巡的父母和我爸在病房外吵架。 我爸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青筋隔着老远都看得见:「你们有种去告我啊!告啊!谁怕谁?我也能告你们儿子诱奸少女未遂!我反正是不怕的,我都活到四十多了,谁害我女儿我就跟他拼命,倒是你们儿子,两个大学教授就生出来这么个坏种,让大家都看看他是什么德行!你们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也许是忌惮我爸的疯劲儿,最后陆巡的父母沉默地带着儿子走了,临走时,他们半是厌恶半是怜悯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向他们身后的陆巡,但是陆巡沉默地经过我,并没有给我一个眼神。 我爸对此洋洋得意。 他跟我妈炫耀:「他们家本来还想要我赔医药费,我就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反正闹大了坏的也是你家儿子的名声,我看以后哪个学校敢收他!」 「我就赌他们这种文化人儿脸皮薄,最后夫妻俩灰头土脸地走了,一分钱都没敢让我出。」 说完,我爸看向我:「我辛辛苦苦省下来的钱都是为了给你学琴的,出国比一趟赛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你要是有出息,爸妈再苦再累都值得。」 我坐在琴凳上,背对着他,不说话,不回头。 墙角的阴影彻底覆盖了我,我坐在一片漆黑中,漫长的未来没有光源。 这次他没打我,因为马上就要比赛了,我要穿纱裙上台,镁光灯的聚焦之下,他不能让我身上有伤口。 但我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痛。 剧烈的疼痛包裹着我,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得睡不着,骨缝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咬,一闭眼就是陆巡的脸,醒时枕头上有大把掉落的头发。 而在隔壁,我爸鼾声如雷,睡眠无比香甜。 …… 陆巡在事发的第二天就没有再来上过学,后来他妈妈来学校,给他办了转学手续。 所有同学都对我指指点点。 陆巡当初刚进我们学校的时候就很有名,很多女孩暗恋他,在陆巡转学离开后,有些女生开始霸凌我。 我的饭盒里开始出现图钉,座位上开始出现胶水,书包里开始出现虫子。 一个迷恋陆巡很深的女孩把我的琴谱从楼上扔下去,然后带着同伴推倒我,指着我的鼻子骂:「贱货,都是你把陆巡害了!」 她们以为我至少会反抗一下,但我没有。 我只是沉默着缩紧身体,任由她们的口水和踢打落在我身上。 有什么好反抗的呢? 我由衷地觉得,她们说得对。 是我把陆巡害了。 都怪我,我不该认识陆巡,不该和他一起去看火烧云,那不是我该做的事情,我就该好好练琴。 欺负我的女生散去后,我一个人下了楼,把我的琴谱捡起来,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沉默地去琴房练琴。 爸爸很满意,他发现我更专注了,除了练琴我什么也不关心,我机械地吃饭,机械地学习,机械地睡觉,只有弹琴的时候像个疯子。 他激动地给妈妈打电话:「我终于把苗苗培养出来了!」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妈妈在电话里说:「李雄伟,我们离婚吧。」 8 妈妈和她单位的一个叔叔在一起了,那个叔叔被派去美国工作,妈妈跟他一起。 临出国前,她来我们学校见了我一面。 我们在食堂坐下,双方都有些许的拘谨。 这些年其实我见她的次数很少,爸爸总觉得妈妈来北京会让我分心,耽误练琴的时间,因此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只见过寥寥几面,电话也总是才说了几句,就被爸爸催我去练琴的声音打断。 我知道她是我的妈妈,但和她并不亲近。 在我保存的一张照片上,妈妈抱着三岁的我,年轻而又靓丽,她在我心中也一直是这个形象,但此刻我发现她老了,皱纹丛生,鬓角依稀可见白发。 她也长久地打量我,最后捂住脸,哭了。 她说:「我们苗苗长大了,都是大姑娘了。」 她还说:「苗苗,你怪不怪妈妈?」 我摇摇头,感觉自己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 但最后,我只说出了一句话: 「妈妈,你辛苦了,去过你想要的人生吧。」 我不怪她,我羡慕她。 不怪她没有能力带我走,羡慕她仍然有选择的权利。 而我则在泥潭中越陷越深,窒息的感觉一直包裹着我,而我甚至已经习惯了。 妈妈走了。 我继续练琴。 我把琴键敲得震天响,用肖邦和贝多芬掩盖爸爸在隔壁打电话的声音。 爸爸给每一个亲戚朋友打电话,大骂妈妈,骂她的红杏出墙,骂她的不明事理: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 他总是这样,在每件好事上,都要立刻证明自己的功劳,在每件坏事上,都要立刻证明自己没错。 他也会来我面前,说妈妈的各种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