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缓缓伸过去,我握住了水果刀的刀柄。 杀了他。 我在心里说。 杀了他,再自杀。 我靠近李雄伟,他毫无察觉,窗帘被风吹动,树叶沙沙,如同我命运的奏鸣。 水果刀掉落在地,杀人的前奏曲骤然终止。 我抱着头蹲下,浑身颤抖。 不,这不是我要的报复。 他在这时候死了,就是死在最幸福的时刻。 吃饱喝足,有名有钱,女儿即将获得国际大赛第一名,人人都觉得他是教育有方的模范父亲。 如此灿烂光辉的一生,我不要成全他。 我将水果刀放回果盘,掀开琴盖,开始练琴。 如水的琴声中,李雄伟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 他大概在排练我得奖那天的台词。 我微笑着,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活而有力地跃动。 就这样吧,就让音乐渐渐升入高潮,就让我们一起迎来那个盛大的毁灭。 10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 我独来独往,去餐厅吃饭,回来练琴,不和任何人交朋友。 但有一天,一个女孩坐到了我的对面。 是陆巡的女朋友,她的名字叫简。 简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向我道了歉,她说:「对不起,李,我们那天的谈话大概伤害到了你,我对此感到非常抱歉。」 那一瞬间,我差点笑出来。 我放下叉子,看着对面的简,她长着一张蜜罐里泡大的脸,一看就是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的女孩。 她真善良,善良到不过是背后点评了别人几句,就会为此感到良心难安,应该是纠结了很多天,特意跑来向我道歉。 我说:「你真的感到抱歉吗?」 她重重地点头:「真的,我是因为察觉到陆巡曾经喜欢你所以才产生了嫉妒,其实我一直很崇拜你,我常常看你的表演视频。」 我说:「那你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带我去你家做客。」 11 最后的几天飞快地度过。 很快,第二天就是国际大赛的日子。 晚上,我少见地和我爸一起吃了顿饭。 他对此并不感到高兴,抱怨我耽误了他的时间,他还在斟酌发言稿的开头是用中文说还是英文说,如果用英文,他还需要多背几遍。 我沉默地看着他修改发言稿,良久,低声开了口:「爸爸。」 他用心地拼写着「educate」这个单词,不耐烦地从鼻腔里发出声音:「嗯?」 「你会觉得,自己欠我一个道歉吗?」 「什么?」 我爸猛地抬起头,望向我,鼻子里喷出两道热气。 他要发飙了,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我还是重复了一遍: 「你会觉得,在我的整个成长过程中,你欠我一个道歉吗?」 我爸一掌拍在桌子上,叉子和盘子被拍起来,又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发出的巨响让周围的外国人都往这边看。 「我欠你一个道歉?我费这么大心血把你培养出来,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你觉得我需要跟你道歉?」 我沉默地将最后一口食物塞进嘴里,起身离开。 我爸没有追上来,也许是明天就要比赛的缘故,他不打算在今天跟我闹得太僵。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拉开抽屉,一把枪静静地放在里面。 是我下午在简家做客时,从她爸爸的房间偷的。 他们明天或许就会发现枪支失窃,但没关系,那时候,一切的一切应该都已经尘埃落定。 12 我的表演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九点。 清晨六点半,我爸兴奋地起床,穿上西装,为自己打好领带。 六点五十,他来我的房间敲门,提醒我起床。 然而我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 七点整,我到达了相邻一条街区,提前观察好了地形。 从这里去比赛的演出礼堂只需要走路十五分钟,从礼堂大门进入后台,还需要三分钟。 七点十分,我走进了便利店,冬季的早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街道上空空荡荡,店里只有一个店员在打瞌睡,我买了瓶热果汁。 七点二十分,我喝完了热果汁,插着兜在街头游荡,摩挲着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枪,我在军训时学过它的用法,在简家做客时,又以闲聊的语气向她的父亲确认过。 七点四十分,我爸在疯狂地找我,他不断地给我的手机打电话,我关掉了手机。 八点,我再次走进那家便利店,店员大概是换过一班岗,现在坐在收银机后面的是个胖胖的中国女孩。 她一见到我就夸奖:「你的妆好漂亮,等下要出席什么重要的仪式吗?」 还有时间,我在她对面坐下:「嗯,等会儿要去参加钢琴比赛。」 她露出羡慕的神情:「真好,你一定很优秀,又这么漂亮,不像我,每天要打好几份工,没有申到什么好学校,长得也不好看。」 我沉默了一瞬。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现在那个人已经离开我了,但那句话我始终记得。」我轻声道,「他说——不是优秀才会被爱的。」 女孩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喃喃道:「我爸爸妈妈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啊,多么幸福的小孩。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墙上的钟。Ўż 八点半了。 时间到了。 抬起手,我将枪从外套里掏了出来,指向女孩:「转过去,双手抱头。」 女孩睁大了眼睛,恐惧得颤抖起来:「你……」 我平静地说:「按我说的做。」 说完,我朝旁边的货架开了一枪。 后坐力震得我的手腕发麻,枪声划破了冬季寂静的清晨,那一瞬,像是有什么东西撕开了我的心脏,从里面蛮横地破土而出。 又是砰砰两枪,货架砸在地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玻璃碎了,一地的碎片。 收银女孩吓懵了,她转过身抱住头,不停地哆嗦: 「钱、钱都在收银机里……」 她把我当成了抢劫犯。 我也的确是要当抢劫犯。 我在便利店里环视了一圈,最后拿起了一盒口香糖。 拿着那盒口香糖离开的时候,收银女孩不知哪来的胆子,突然鼓足勇气叫住了我:「我想起来了……你……你是不是那个钢琴天才少女……」 我笑了笑,塞了颗口香糖到嘴里,然后把枪扔给了她。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抢劫了一盒口香糖的我轻声说,「十五分钟后再报警。」 八点四十,我朝礼堂的方向疾步走去。 零星几个路人从我身边经过,正在害怕地议论着什么,我猜他们听到了枪声。 八点五十五,我赶到了礼堂。 脱下外套,露出演出服,妆是早就画好的,我直奔后台。 爸爸等在那里,他西装革履,口袋里塞着他打磨已久的发言稿,他一见我就冲了上来:「你去哪里了?」 我没有回答他,时针在这一刻指向了九点整,主持人报出了我的名字,我从幕布后走出,坐到了钢琴前。 一片寂静,礼堂很大,穹顶高悬,无数观众与评委坐在台下,几十台高清摄像机围绕在舞台周围。 据说先前的好几个选手都因太过紧张而掉了链子,发挥得远远不如平时。 但我没有,我的心情空前平静。 抬手,我的指尖重重地落在黑白琴键上。 这是我的最后一曲,我的绝唱,我漫长人生的落幕之舞。 第一个小节弹完,台下的评委脸色就变了,余光里,我看到站在后台的我爸跳了起来,似乎在大骂着什么。 我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 我弹的曲子和刚刚主持人报幕的曲目完全不一样。 这支被誉为钢琴十大难曲的《钟》,根本不是我的参赛曲目,在之前的练习中我也表现得一直不够好,此刻突然改曲,在我爸看来,一定是把他多年的心血全都毁了。 但我不在乎。 评委和观众都离我远去,寂静天地中只有我和这架钢琴,我熟悉它胜过熟悉我的身体,它给我光荣,它给我痛苦,我爱它也恨它,而这支曲子,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告别。 一曲终了。 台下寂静。 我长舒一口气,起身谢幕。 片刻后,台下掌声雷动。 几乎完美的演绎。 评委开始打分。 当主持人报出分数时,我爸激动得冲上来台,他和我大力地拥抱: 「我女儿……我女儿是第一!」 毫无悬念的第一名,我本就是最后一个出场的选手,比前面的分数都高,而且是断层第一。 我侧过头,看向我爸激动到变形的脸,他掏出发言稿,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果然,记者们围了上来,我爸享受地站在他们中央,背出发言稿的第一句: 「I'm proud of my daughter, Li Miaomiao.」 说完,他慈爱地看着我,这一幕很像好莱坞家庭电影的结尾——女儿实现了梦想,爸爸为此感到骄傲。 记者将话筒递到我的嘴边:「你有什么想对你爸爸说的吗?」 在我爸无比期待的目光里,当着数万观众的面,我笑了,吐出冰冷的六个字: 「他是个杀人犯。」 我爸的脸色骤然变了。 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因为下一瞬,礼堂的门被打开,警察从门口进入,他们来到我身边。 我的笑容愈发灿烂。 上天终于帮了我一次,所有的时间点,卡得都是那样的完美。 全场震惊,记者们猎奇地将摄像头举起来对准我,也有很多人在询问我爸:「先生,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