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对面坐下,问:「纪将军为何不肯领兵出战?」 纪承神色一紧,「你我都生分至此了吗?」 我没理会他,反问道:「是因为索宁奚吗?」 纪承抿唇,「是。」 「宁儿她……不愿让我残害她同族。」 我的手渐渐收紧,起身,来到纪承面前,盯着他。 在他即将开口的那一刻,突然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响彻偏殿。 纪承愣住了。 我说:「纪承,你可以忘了和我的承诺,但是,别忘了肩上那几百条人命。」 他眼神一颤,「你——」 「当年,我全族父老乡亲,为了救你性命,葬身敌军刀刃之下。」 「你说过,你要当将军,保家卫国。」 「你说要让蛮夷的铁蹄,再也踏不进中原半步,我这才跟你跋涉千里,来到京城。」 纪承的脸色一白,「裳裳。」 我恨铁不成钢道:「你娶索宁奚,是为了两国和平。我不闹。如今,你为了索宁奚,拒不出征,那我便杀索宁奚!」 「这战场,你不上也得上!」 我眼眶都红了,扭头对着门外道:「来人,带索宁奚来!」 等候在外的御林军齐齐应声:「是!」 纪承猛地站起来,「你敢!」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言辞激烈: 「陛下怕落人口实,我不怕。我一介女子,争风吃醋,杀了索宁奚,不过一死。纪承,你想清楚。」 纪承好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此刻,谢钰的御林军,统统站在我身后。 只等我一声令下,便冲进将军府拿人。 纪承紧紧咬着后槽牙,「云裳,你好得很。这几年的夫妻情谊,你半分也不念了。」 我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偏殿。 「多说无益,将军请吧。」 大太监一脸欣慰,「娘娘神勇。」 如今这话,由我说出来。 满朝文武便不会再说什么。 只是今天之后,与纪承彻底撕破脸,我的身份,也许就瞒不住了。 我忍着头晕目眩,说:「去把索宁奚带进宫里来,就说,我请她入宫叙话。」 「是。」 12 索宁奚进宫当晚,纪承出征了。 少顷,有人来报,「娘娘,将军夫人到。」 时隔半个月,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我不由得一阵儿恍惚。 紧接着,便听到索宁奚的声音传来。 「我家将军与娘娘是亲缘,请娘娘开恩,看在将军的份上,让他留在京中,陪伴生产。」 大太监请示我的意见,我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索宁奚冲开人群,闯进来。 「娘娘——」 她的话陡然卡在喉咙里,看见我,突然转了调,语气生硬。 「怎么是你?」 「是你不让他出征的?」我问。 索宁奚方才谄媚的表情一扫而空,孤傲地扬起下巴, 「是我又如何?将军宠我,甘愿为我辞去职务,这便是你羡慕不来的吧?」 我盯着她,轻轻说:「掌嘴。」 底下便有人替我去做。 索宁奚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是公主!你敢打我!」 「掌嘴。」 啪! 又是一巴掌。 「云裳,你个贱婢,你——」 我抬眼瞧着她那张脸,说:「阻挠我国将军出征,是死罪。两国开战,你还敢以敌国公主自居,亦是死罪,打你已经很便宜你了。」 索宁奚突然暴起,想要冲过来。 被一群人拉住。 她红了眼眶,仿佛看杀父仇人板,「云裳,你且等将军凯旋!届时,他定会替我报仇。」 话落,一帮人露出了鄙夷之色。 纪承凯旋,便意味着她的母国战败。 前一秒还在为母国求情,下一秒,便希望母国做夫君的垫脚石。 这种毫无气节的墙头草,没人瞧得起。 我浑身疲惫,吩咐道:「把人看紧了,不许出岔子。嘴也堵上吧。」 直到离开前最后一刻,索宁奚还在辱骂我。 我回到寝殿,卸掉钗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想起很多年前,纪承抱着我,躲在废墟之中。 缝隙之外,血流成河。 我的亲族被蛮人的长刀剖开肚子。 那群人整日以亵渎尸体为乐。 那时候,我便发誓,总有一日,要看着他们覆灭。 纪承参加武举那会儿,我起早贪黑,给他熬粥做饭。 生怕养分跟不上。 我惜命,是怕自己看不到他们死。 躺上床的时候,谢钰动了动。 被子间立刻盈满了我的花香味儿。 「可出气了?」 谢钰闭眼将我揽进怀里,「待了这么久,手都是凉的。」 「您都知道?」 「朕听你的梦话,耳朵都生了茧子。」 我鼻尖发酸,抱紧了他,好半晌没说话。 「别哭了。」 谢钰说道,「从前便是我护着你,如今,还是。」 窗外下起了雨,雨夜寒凉。 我依稀想起了在北地跟父母兄弟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那段记忆,因为后来过于惨烈,被我遗忘在了记忆深处。 只记得,那时候护着我的,是纪承。 如今,却是另一个人了。 13 天气转冷,北边的战事越发胶着。 期间,索宁奚闹过几次。 无人理会。 到了入冬的时候,北方有捷报传来。 仗打赢了。 满朝文武的死气沉沉瞬间一扫而空。 日日盼着大军凯旋。 「娘娘,将军夫人这几日越发猖狂了。天天念叨着要您后悔。」 我原以为她说的是疯话。 谁知这日,我陪着谢钰看奏折时,突然有急报传来。 「纪将军不见了。」 谢钰微微蹙眉,「什么叫不见了?」 「大军途径碘玉关,连日的大雨冲垮了河岸。将军掉进河里,被冲走了。」 那报信之人微微一顿,说:「军中传言,是……」 「是什么?」 「是陛下夺了将军发妻,将军羞愤欲绝之下,寻了死。」 啪嗒。 我手里的毛笔突然掉在纸上。 一脸茫然。 纪承半分旧情不念,怎么可能为我寻死…… 谢钰淡淡瞥了我一眼,「无稽之谈。」 可是当天夜里,诸位老臣便跪在大殿前,义愤填膺。 「求陛下处死妖妃!告慰军心!」 随行的,还有从战场归来的诸多将士。 声势浩大。 俨然一副,我不死,此事便不算完的架势。 我的身份,也因此曝光人前。 索宁奚笑疯了,关在殿中不断叫嚣:「云裳,你等死吧。」 纪承的副将跪在殿前,声泪俱下, 「将军靠着夫人的情报重创敌军。结果妖妃却因私怨将夫人囚禁在宫中,此事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众怒难平!」 我坐在殿中,听着外面冲天的哭喊,浑身冰凉。 谢钰去了前面,与人商议对策。 临走前,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说:「莫慌,此事与你无关。」 可怎会与我无关。 不过我不想逃了。 此战大捷,未来几十年,中原的势力会慢慢将他们蚕食瓦解。 大仇得报。 窗外的更鼓已过三声。 突然,从房梁上翻下一个人来。 我尚未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嘴。 「是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瞬间放弃了挣扎,错愕地盯着来人拉下面具。 是纪承。 他完好无损。 双眸矍铄。 哪里像是已死之人? 「我是来带你走的。」 他抽出我发间会触发响动的珠钗,将我拽起来。 身后有人说:「将军,公主已平安救出。」 「嗯,撤。」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纪承!你跟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纪承一顿,「宫里要乱了,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保你一命。裳裳,只要你肯跟我走,过去的事,既往不咎。」 我突然抽出手,「你要造反?」 纪承的脸色晦暗不明,「宁儿腹中有我的骨肉,为了她,我不得不做。」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种话能从纪承口中说出来。 他的假死,原来是和索宁奚做的局。 而索宁奚是北蛮人,这不仅是造反,还是……通敌叛国! 「纪承,你还记得自己是哪里的人吗?」 面对我的质问,纪承冷了脸,「裳裳,你这辈子,到死,都要埋进纪家的祖坟。来日我做了皇帝,你便是贵妃。」 他的眼底,已然毫无情谊。 只剩下不甘。 和野心勃勃。 倘若我跟他走了,便会是掣肘谢钰的把柄。 「生死有命,我不愿跟你走。」 说完,我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朝外冲去。 「来人,救命——」 话落,被纪承紧紧捂住嘴。 「由不得你。」 14 大殿前面已经乱了。 群情激愤下,众人与谢钰的御林军发生了冲突。 待到有人大喝一声,「将军还活着。」 骚乱瞬间静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