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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女人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一副瞧好戏的德行紧盯围栏外的石子阶,努嘴坏笑,“说曹操,曹操不禁念叨。”

  这句暗示性极强的话语,震得我脊背一凉,强烈的寒气直达头皮,无所顾忌横冲直撞,汗毛冷飕飕倒竖。

  三太太回头张望,拍手哎呦两声,“良州去前厅看过你父亲了?”

  片刻的死寂,三太太面孔刻意逢迎的笑容麻木些许,吧嗒脆响,似是点燃了什么,祖宗慢条斯理问,“你找我有事。”

  他逆着黄昏将亡、雾蒙蒙的光束,单手插兜,斜倚门框吸烟,我跟了他两年,记得他所有张扬的神采,藐视一切的猖獗,声嘶力竭的狂野,不可一世的倨傲,唯独邪恶到骨子里的痞气,是我初次见。

  三太太没想到他连招呼都懒得打,更不给面子,好歹也是半个后母,她面孔那丝春暖花开标志性引诱男人的媚笑一僵,她支支吾吾找话茬,手胡乱摸着托盘,触及润滑的杯盖,她灵机一动,“你父亲下属送来的龙井和碧螺春,听说他家乡去年丰收时采摘,你尝尝合口味吗。”

  祖宗没戳穿她的谎言,似笑非笑问是吗?

  三太太说是,特意给你留了,若是顺口,从家里带一些。

  偌大的戏台子悄然无息,每个人都成了哑巴,空旷的极端是近乎诡异的静谧,祖宗的脚步声慢悠悠逼近我,曼妙的晚霞被定格为颗粒的形状,浮荡在低空,熙熙攘攘,我似乎退无可退,脑后是祖宗宽厚坚硬的胸膛,我感觉耳朵被一缕灼热的气息包裹,心脏蓦地漏掉半拍,十指下意识攥紧了摊开在木椅的裙摆。

  “我在这里尝尝?”

  他薄唇喷出的热气激出我一层疙瘩,树叶挡住了沉入地平线的残阳,也挡住了挂在屋檐的灯,三太太看不真切,调整了方位,祖宗身体及时后仰站直,和我拉开距离,可很明显的,他唇瓣擦过我耳畔,极度轻微的一下,我身子顿时剧颤,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嗤笑了声,铺满梅子花的桌面,倒映着他模糊抽离的轮廓,没有合拢杯盖的茶盏,水面亦是他的脸庞,摇摇晃晃,涟漪四起,像破碎的一幅画。

  他眉间戏弄女人的风流之色,一如既往。

  仿佛还是最初的模样,又变得面目全非。

  “茶不喝了,市检公务忙,我知道他没死就行,你转告沈国安我来过。”

  三太太笑着说父子多大的深仇大恨,常言道不隔夜,你怎么还隔月呢。他喊你回家吃饭的。

  祖宗阴鸷挑眉,“不缺我,你顺便替我警告他一句,我做任何生意,有我的把握,他不插手,我输不了,别拿我当垫脚石。逼急了我,我他妈认他是老子?”

  祖宗闹了这一出,莫说戏唱不下去,还让外人看了笑话,三太太深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再抖落出什么,要惹是非的,她笑着招待所有妇人移步花厅,吩咐管家开席,“女眷在花厅,男宾在会客厅,咱们吃自己的。省得束手束脚,他们也看不惯咱们吵。”

  几名阔太随着三太太一道走小路,她喊了我一声,我说就来,她们簇拥着三太太等不及落下了我,以及留下保姆和管家清扫戏园,我系好羊绒披风,垂头默默跟上,走了不足三米,一道黑压压的影从头顶沉下,挡住我去路的祖宗低哑着嗓子命令,“陶梦,抬头。”

  迫于人在屋檐下的压力,我丝毫不敢反抗,我清楚祖宗脾气,忤逆他只会闹得下不来台,给关彦庭难堪。我缓慢而畏缩看向他,他伸手的一瞬间,我以为他要抽我巴掌泄愤,整个人吓得闭上了眼,踉跄躲避,他手指落在我眼角的红痣,指腹不凉不烫,温度正好,“吃东西也不小心,脸毁得这样脏,像一只小花猫。”

  我心口不由自主窒息,他不曾立刻离开,炙热的掌心无声无息蔓延到眉骨,鼻梁,几乎完完全全覆盖住我整张脸。他此刻是温柔的,温柔如初升的半弦月,如夏季凉意袭袭的井水,“胆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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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声发闷,“曾经,你也像维护他一样,维护我,是吗。”

  那一刻天地万物恍若静止,风声淡淡,喘息淡淡,岁月淡淡,我呆愣了几秒,惶恐倒退,他大概也明白自己出格了,我们的关系再不适合过分亲密和冲动,他没像我显得万分惊慌,而是不疾不徐收回手,将气氛微妙转移,“你为我做的事,我都知道。”

  他摩挲着残留了我脂粉香的两指,“有时我常想,以后某一天,我真舍得豁出去所有换你,你还回来吗。”

  他静默了片刻,垂下手臂转身,跨出昏暗的石门,我一直望着他背影消失在一片白晃晃的吊灯幻影里,不自觉抚上他刚触碰过的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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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路返回会客厅,保姆备了一桌酒席,沈国安与关彦庭都已入座,三太太领着一众女眷在偏门的客厅打麻将,我才准备跨过门槛儿,沈国安忽然唤了我一句,“关夫人酒量如何。”

  我脚步仓促止息,“尚可,少喝不碍事,多半杯也醉。”

  他示意我落座,似乎不打算放我,我下意识看关彦庭,他正好与我四目相视,眸子内风平浪静,我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推拒,大方干脆坐了下来。

  沈国安吩咐管家把三太太请到这边。

  他拾起酒盏斟了一杯,“皇粮有限,我也拿不出名贵洋酒招待关参谋长,一壶杜康,喝得惯吗。”

  旁边的男人更会演,“沈书记好歹有杜康,我平时只喝二锅头。”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急忙掩唇,沈国安挑眉说关参谋长太清贫,连夫人都笑话。

  “沈书记误解了。”我端平两臂正襟危坐,“我是气他上不得台面,一腔直肠子,难怪他素日不敢出席应酬,总是缩在壳子里。”我哭笑不得掸了掸他衣袂几滴水渍,“逢场作戏,你要请教沈书记,他比你在行得多。”

  我明里暗里挖苦,不给沈国安引话题的机会,他目光幽幽在我脸上梭巡,厅里壁炉开得极热,墙壁烧得绯红,三太太褪下羊绒披肩,摇着一把孔雀毛的蒲扇,一边抱怨一边踏进来,“国安,我今天手气真臭,输了小十万了。”

  她弯腰偎在沈国安脖颈,满面媚态,后者没搭理,略带警告瞥她,她实在口不择言,小十万扔在麻将桌,一壶杜康的戏岂非是白白演了。

  管家搀扶三太太坐在我对面,戏园子里我和她闹得不欢而散,算是半撕破脸皮,她对我自然没什么好态度,象征性点了下头,翻着白眼舀粥。

  关彦庭注视着沈国安递来的酒杯,他未接,而是懊恼自责说,“怎能让沈书记给我斟酒呢。”

  沈国安说,“我有事相求,敬一杯酒,关参谋长不妨给我三分薄面。”

  关彦庭手指戳点着桌沿,发出哒哒的清脆音色,“酒是好东西,更是穿肠药。李白说,酒可忘忧,也可误事。”

  沈国安转动着陶瓷杯,“误事无关酒,是人性太执拗,稍微圆滑些,懂得审时度势,退一步海阔天空,什么也误不了。”

  他意味深长笑,“关参谋长是识时务者,还是装聋作哑的糊涂汉?”

  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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