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心甘情愿被困一辈子吗?!」 江弋皱了皱眉。 看起来像在仔细回忆那时在剧院说的话。 他神色懊恼,语气艰涩: 「那天,是我没认清自己的心。 「比起她离开我,我心甘情愿被困住。」 林棠纤瘦单薄的身影几乎支撑不住,她脸色惨白,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我知道了。 「那可不可以最后抱我一下? 「就像你抱她一样,抱抱我,好不好?」 她眼含热泪,朝对面的人投去可怜兮兮的目光。 我看了都心软,别说男人了。 果然,江弋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林棠像断了翅的蝴蝶,扑进他怀里,闭上眼睛。 「我爱你,江弋。」 话音刚落,她慢慢仰头,吻上他的唇。 江弋一愣,却没有推开。 我站在窗外,看到这一幕,胃里翻江倒海。 恶心得想吐。 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吗? 江弋,你的爱。 怎么可以这么廉价? 我的眼眶一片湿热。 可下一秒,视线落入黑暗,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覆在我眼上的手掌有一条很长的伤疤。 林知野的声线。 就这么轻轻柔柔地,落在了我耳边。 「倪霜。 「这里太脏了,我带你逃吧。」 林知野拉着我的手,带我逃离的瞬间,江弋的视线正好与我交会。 他瞳孔猛地震颤,慌乱得不成样子。 「小霜,别走——」 尾音在黄昏的风间消散。 霓虹闪烁的街道边,多出一对像末日逃亡的知己,在世俗的追赶下私奔到无人之地。 他们一个是伤了手的医生。 另一个,是断了腿的舞者。 林知野的衬衫,和我的裙摆,于风中猎猎作响。 他带我去江滩的另一边,那里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没有车水马龙的街道。 只有广袤无垠的草地。 他和我并肩站在一起,看日落跌进迢迢星野。 「有人说,天刚刚黑的时候,出现在天边的第一颗星星,叫作黄昏晓。 「那是旧的结束,新的开始。」 林知野目光深邃地看向我,而我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他笑了声,对我说: 「倪霜。 「或许,我们该迎来新生了。」 9 林知野的新生,是向科室请辞,去医学院任教。 他说,虽然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还有满腹学问、临床经验,可以传授给年轻一辈。 我听完后,垂眸看着自己的义肢,轻声感慨。 与梦想失之交臂,真的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啊...... 温热的手掌轻轻揉了下我的脑袋。 我抬眸,撞入那双满是星星的眼。 「可是小霜......」 这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连名带姓地叫我了。 「实现梦想的方式,并不只有一种啊。 「嗯?」 我的眼睛亮了下。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学校园,穿白大褂的医学生们陆续踏进教室。 「为别人的梦想保驾护航。 「也很酷。 「对不对?」 绚烂的朝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喷涌而出。 我心尖猛地一颤。 或许。 我也即将迎来自己的新生。 …… 律师拟好离婚协议书,我签下名字并邮寄给江弋的那天。 筹备多时的芭蕾舞培训室也开业了。 它的名字,叫新生。 现场来了不少熟人。 我的老师,昔日同窗,甚至……林棠。 不同于他人的恭贺。 林棠用一种很不屑的目光打量四周,嗤笑一声。 「倪霜,你不觉得你太天真了吗? 「哪个家长敢把孩子的未来寄托在一个残废身上? 「我看你还是待在家里,别出来祸害人了。」 我想了想,也没生气,带她走进一个房间。 四面雪白的墙壁上挂满我从五岁开始学舞,到二十三岁出车祸前赢来的所有金牌。 金灿灿,沉甸甸。 我跳天鹅湖。 是永远的第一名。 林棠的脸色,好像终于有点破防了。 她大概想起了以前学生时代被我碾压的日子。 所以最后离开的背影。 才会那么仓皇。 我笑了笑。 这就承受不住了吗? 可我倪霜,绝不止步于此。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来人定定地站在我身侧。 「看来,我没说错。」 「什么?」 林知野侧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我。 「你就是最亮的那颗星。」 他离我有些近,已经超过正常社交距离。 我明明该后退,可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唯有胸腔的那颗心剧烈跳动。 怦怦。 砰砰! 踹门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江弋站在门口,整个人憔悴了许多,手里紧紧攥着那份离婚协议。 指骨泛了白。 「倪霜,我不想签字。」 房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 我朝他走近时,才发现江弋眼尾红得可怕。 「对财产分割有异议的话,可以找我的律师谈。」 现在面对他时,我已然很平静。 可江弋却突然开始发疯。 撕碎离婚协议,牢牢抓住我的手不放。 「不是,老婆。 「我不想离婚……」 我真的搞不懂眼前男人的脑回路。 明明,说对我兴致全无的人,是他。 明明,说后悔娶了残废的人,是他。 明明,想要逼我离婚的人,也是他。 而且他都已经和林棠拥抱、接吻了。 又为什么装出一副对我恋恋不舍的样子呢? 男人的力气真的很大,我挣了好几下,也没挣开。 当我回头,想向林知野求助时。 身后一阵风吹过。 江弋突然被人猛地踹倒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知野。 原来,看起来温柔到骨子里的人,打起架也这么厉害吗? 「你他妈谁——」 江弋的骂声突然戛然而止。 在他看清林知野长相的那一刻,我敏锐地捕捉到他刹那间的惊慌。 难道……他们认识? 「倪霜。」 我正暗自思忖,忽地听见江弋喊我的名字。 他踉跄着站起身,手背擦过唇角,留下一抹刺目的红。 他颤抖着手,指向林知野,并质问我: 「你非要跟我离婚——」 「是因为已经知道当年地震中第一个发现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吗?!」 10 如同雷轰电掣一般,我呆住了。 第一个发现我的人,不是江弋,而是林知野?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林知野也愣住了。 直到他仔仔细细地打量江弋,神色逐渐变成了然。 「那天我拦下的人,是你?」 …… 林知野说,08 年的抗震救灾,华西医院派出不少医护人员。 而彼时,他才刚成年。 不顾院长父亲的反对,执意去做了志愿者。 他实在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 或许是我命不该绝。 那天,林知野刚好在距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休息。 轻微的敲击声逐渐引起他的注意。 然后,他发现了被困在地下、奄奄一息的我。 灾后,基站被全面破坏,通信设备沦为摆设。 他只能回程找救援队,但路上却不慎受了伤。 于是,他在附近拦下了一个少年。 ……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认错了人?」 昏暗的房间陷入无休止的沉默。 好半晌,我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沙哑得不行。 所以这些年我也一直喜欢错了人? 救我于水火的神明。 根本就不是江弋。 他骗我。 他连这个都在骗我。 我声泪俱下,颤抖着手,揪住江弋的衬衫衣领。 「为什么,为什么啊江弋?」 我曾经无数次地感激过他,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朝我解释,但他没有。 还暧昧地说:「我怎么舍得?」 江弋垂下眼,视线恍惚,完完全全不敢看我。 嗫嚅着唇说:「......小霜,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到底知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我长达十几年的暗恋,始于一个完美的误会。 我豁出命去保护他,到头来发现报答错了人。 我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中早已蓄满泪水。 「江弋。 「其实我一直都有话想问你。」 江弋抬起头,那双宛若一潭死水的双眸忽然间燃起星星点点的光。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我。 「你问。」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吗?」 「......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那次地震。」 我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他都知道。 「我跟你说过的吧。 「我被困在废墟下几天几夜,浑身是伤,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每一秒怎么熬过来的,我都不敢想。 「所以当我被人发现时,我有多么庆幸我还活着,庆幸你找到了我,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了救赎啊。 「可你一直在骗我。 「地震是这样,结婚也是这样。 「你说我提出离婚的那一瞬间,你心痛得要命。你说这三年的朝夕相处,你也对我产生了感情。 「可为什么林棠亲你的时候,你没有躲开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 「江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这样对我,一点也不心疼吗? 「我是什么很坏的人吗? 「为什么你总让我掉眼泪啊?」 江弋眼眶通红。 只是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最后落荒而逃。 深秋的冷意涌入室内,风太大了,吹得我满眼都是泪。 良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纸巾。 我没接。 「林知野。 「我刚才是不是很像一个疯子啊?」 泪水氤氲的视野里,他沉默又固执地摇头。 「不是。」 他捧着我的脸,温柔地拭去挂在我睫毛上的泪珠。 「我们小霜......只是太难过了。」 我的眼泪流得更多了。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我搂进怀里。 「哭吧,我在这陪你。 「谢谢。」 ...... 林知野。 谢谢你在地震中第一个发现我。yʐ 谢谢你在我想自杀时夸我很酷。 谢谢你告诉我要成为自己的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