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我自己为什么看见他就会忍不住浑身发抖。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会怕一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这种恨意支撑着我摇摇欲坠地活下去。 日子过得就像一摊烂泥。 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息。 因为家里穷,没有妈疼,没有爹管,成绩一般,沉默寡言。 我成了初中里被同学欺负的对象。 他们把我当成口中的谈资,一边孤立我,一边嘲笑我。 语言上的暴力,其实丝毫不逊色于身体暴力。 他们没有动手打我,却一样让我浑身发抖。 课堂上,我回答问题,她们目光鄙夷,说我声音真贱,故意夹起来说话。 下课后,我去卫生间,她们大声讨论,说我姿势奇怪,故意扭着腰走路。 在我背后贴纸条,扔我的作业本,给我起各种外号羞辱。 她们笑我穿得很奇怪。 可她们不知道胸部刚发育时,我自己摸索着经历的害怕、羞耻和无奈。 我没有妈妈教。 不知道这个年纪她们穿的都是少女文胸。 为了省钱,我穿的是妈妈的内衣。 4 校园霸凌,是不分男女的。 教室垃圾桶旁边坐着一个智力低下的男同学。 他家境不好,和我一样是走读生,但是他有个十分疼爱他的奶奶。 每天的衣服干干净净,虽然带着补丁,但闻起来香香的。 他的书包里,每天都有他奶奶给他煮的鸡蛋和饭团。 如果说,他们对我还有所收敛,那对他就是恶意的倾泻和欺凌。 仗着那个男同学单纯,他们把他骗到厕所里,让他喝脏水脏尿;他们一面骂他傻子,一面又抢走傻子仅有的零花钱;他们把全班的值日活动都丢给了他,威胁他只有把活干完才能回家。 他们说,这是朋友之间的善意玩耍。 他信了。 没有人在意他叫什么,大家都称他傻子。 于是傻子每天上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零花钱上供,把这群大爷伺候舒服。 他舍不得浪费,即使鸡蛋和饭团被他们踩烂了,他也会吃干净,然后带着一身脚印回家。 他奶奶年纪大了,只能每天多捡点垃圾卖钱,给孙子多些零花钱,让他过得好点。 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我捡垃圾时碰到过他奶奶。 是一个很和善的老人,眼神慈蔼。 和那个傻子一样。 可是人善被人欺。 我自身难保,能做的只有在他被拖进男厕所时喊一句「校长来了」。 为什么不喊老师来了,因为老师不管。 在他被踩一身脚印时,帮他掸掉身上的灰尘,确保回家不会那么明显。 冬天放学后帮他打扫教室,让他先回家。 因为天黑得早,他奶奶会担心。 他和我不一样,家里没人等我,却有人为他亮着一盏灯。 没有避风港的小孩是不会期待回家的。 久而久之,我发现其实他没那么傻。 他叫安齐,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他分得清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 在我帮他忙时,他会和我说谢谢,然后第二天也给我带一份早饭。 他每天都有一根火腿肠作为零食,以往他都是没进学校就偷偷吃了,后来他会带到学校里偷偷和我分享。 他一半,我一半。 因为他们都笑他脏,所以他把吃的递给我时,眼里闪着小心翼翼。 他说:「我不脏的,这些很干净,你别嫌弃我。」 他说我是他的好朋友,班里唯一的朋友。 他说如果他不听话,他们就要去欺负奶奶。 因为我和他走得近,所以我成了班里的第二个傻子。 从此我不再叫唐河清,我是他们口中频繁出现的唐傻子。 他们说唐傻子和真傻子真配。 他们说两个傻子在早恋。 他们在我的作业本后面写上「傻子的老婆」。 问我什么时候嫁给那个傻子。 他们张狂大笑,犹如一个个从地狱爬出的魔鬼。 少年的善与恶,泾渭分明。 初二下学期,班主任换了,是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姓李。 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课本上所说的「传道授业、经师为师」。 她很严厉,但也很公正。 她什么都管。 每周都开班会,强调严禁任何形式的校园暴力存在。 和她告状是有用的。 于是,我不用再被开低俗的玩笑,安齐不会再带着一身伤回家。 他很开心,他说为了感谢我帮他告状,明天给我带一整根火腿肠。 我说好,那我明天也给你带个小礼物。 我们都在为迟来的正义欢呼。 安齐喜欢学校南门口卖的气球,特别是懒羊羊造型的。 可是他的零花钱都被抢了,他只能看不能买。 于是,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学校。 五块钱的气球,我用省下来的钱,给他买了两个。 我等了很久。 那个位置始终是空的。 直到班主任声音哽咽地在教室里通知大家。 「同学们以后过马路一定要小心,今天早上,安齐同学不幸被闯红灯的货车碾压,司机肇事逃逸,他当场不治身亡。」 一瞬间,各种目光投向我。 我呆滞地坐在位置上,大脑僵滞到无法思考。 等回过神,才发现泪水早已打湿了面颊。 明明,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啊。 我们还没来得及庆祝。 我们还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 我还没有把他喜欢的气球送给他。 我还没有告诉他,他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怎么,一切就来不及了呢。 他奶奶来学校收拾他的遗物,老太太眼眶红肿,手都在发抖。 我帮她把东西搬上三轮车。 她泣不成声,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焐热的火腿肠,放到我手心。 「小齐他说,他说他今天要给他最好的朋友两根火腿肠。从昨晚就开始念叨,让我早上提醒他。 「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照顾小齐这么久。 「他这辈子啊,算是没什么福气,走在我这个死老太婆前面。」 我站在路的这一端,看着蹒跚的背影艰难又缓慢地推着三轮车,身上空荡荡的衣服在风海中飘摇,仿佛下一秒就会倾覆的木舟。 两边的车把处系着懒羊羊气球,在天上摆动。 一晃一晃,像是安齐在跟我告别。 直到最后一丝身影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 我眨了眨干涩的眼。 冬日午后,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5 垃圾桶旁边多出来的桌子撤了。 教室看上去满满当当,甚至看不出来少了个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