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桂花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知道她不能再经受过多的刺激了。 哥哥要多养我一个人,负担很重,纹身店是他支撑这个家的经济来源,他的生意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搅黄。 而我爸已经赖上周家了。 可无论掏不掏钱给他,都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会这样无止境地耗下去。 我享受着他们给的幸福,却要他们承受我带来的麻烦,世上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农夫与蛇的故事可以在任何人身上上演,但绝对不能是我。 【我国目前还没有一部家庭暴力专门立法,家庭暴力尤其是未成年人家庭暴力问题尚未受到立法重视。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家暴致人轻伤的,涉嫌故意伤害罪,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是我在学校机房查到的信息。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似乎只有这条路。 我没想瞒着他们,只是我固执地认为这是属于十四岁的唐河清的甘地运动,以非暴力抵抗的方式,挑战、脱离长达十四年的父权精神下的殖民统治。 所以我故意惹怒唐世国,把自己送上门。 等到周海晏和小付警官赶到的时候,我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意识模糊,几近昏厥。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全身痛到说不出话。 看着满身的绷带,和手腕处的石膏。 我以为我成功了。 然而,生活中如愿以偿的少之又少,事与愿违才是生命的常态。 伤情鉴定报告显示:「患者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右手手腕骨折,头皮多处擦伤,额头被酒瓶砸伤缝合五针。」 这仅属于轻微伤,而不是轻伤。 实际执行中,轻伤二级的鉴定标准很高,而我远远没有达到。 小付警官说,我爸被抓起来了,但由于是轻微伤只能追究他的行政责任,而非刑事责任。也就是说他被拘留十天,交五百块罚款,保证以后不再犯,再给我掏点医药费,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是我把一切事情想象得太过美好。 因为我的天真和愚蠢,周海晏第一次对我发了火。 病房里。 从他进门,到居高临下站在床边凝视着我,足足过去有半小时。 这半小时里,他一言不发。 我自知理亏,垂着眼不敢抬起来。 冷不丁地,他开口问道: 「从昨天到现在,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 我想点头,但脑袋上裹着纱布,很疼。 转而轻声道:「错了。」 他问:「错哪了?」 我不说话。 他加重音量,「看着我,错哪了?」 男人眼底是一夜未眠的红血丝,下巴也生出了青匝匝的须茬。 内心的酸涩与歉疚快将我淹没。 「对不起,错在我冲动给你们添麻烦了,害得你们担心,还白花了很多医药费。」 他寒笑一声,眼神冷得像是一把凌迟的刀。 「唐河清,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但凡我晚到一步,你现在还能躺在这里吗?你以为自己厉害到了能精准把控人性的地步?你爸疯起来有没有底线你不知道吗? 「你做这个决定前有问过我吗?有考虑到后果吗?」 男人眼底泛红,质问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颤抖。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从心底翻滚,汹涌到喉咙处,堵到说不出话。 他顿了顿,平静中带着自嘲: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哥哥,也没有把这里当作家。」 一瞬间。 心像是被人用力扯空了一块,慌张又害怕的情绪如同一把刀,将我割得四分五裂。 眼泪汹涌地滑落,我语无伦次地摇头解释。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是真的把他们当作家人看待的。 只是他们对我太好了,我不想拖累他们,我也想做点什么。 他盯着我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又落下。 良久。 声音很轻:「下次别这样了。」 然后转身,走出病房。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委屈的、难过的、无奈的,如潮水向我涌来,它们将我捆住,箍得我全身发痛。 生活没有墙,我却被困在无形的墙里。 对我好的人太少了,我从小生活的环境缺乏温度、缺乏善意。 所以突然有一天,当善意无条件降临时,我渴望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报,我天生就不具备坦然接受的能力,我的内心永远藏着自卑和怯懦的种子。 意识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悲观主义者的这天,我也意识到自己亲手搞砸了一切。 人与人的交往就像迷宫,而我逐渐走进了迷宫深处,才发现这个家里每个人身上都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楚,人人都是矛盾的共同体。 有很多事情他们不想说,所以我就算猜出来了,也会当作自己不知道。 他们说阿姨是疯婆子,可是阿姨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的人。她只是因为爱人的离世,一时间困在悲伤里没走出来。 他们说周海晏是小混混,可是周海晏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动手打人,他给别人纹身自己却从来不纹,他很爱干净有强迫症,他成绩很好很聪明。 小付警官喊他班长,他们经常会回忆大学时期。 下意识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 在警局时,曾经听他们说小付警官是公大下来的高才生。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周海晏也是公大的学生,如果不是中间出了意外,现在会和小付警官一样,是一名警察。 虽然我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但我知道的是,阿姨希望周海晏能够安安稳稳,周海晏希望阿姨能够走出痛苦。 而我爸的存在,是对两者的伤害。 所以我后悔,但我后悔的是自己没考虑周全,没能把我爸成功送进去。 我就是个自大的麻烦精,周海晏生气也是应该的。 我默默吸了吸鼻子,安慰自己。 没关系,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 这段时间我已经很幸福了,人要懂得知足。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 21 我以为周海晏不会回来了。 所以看见他拎着保温桶出现在门口的那瞬间,我睁大了眼睛,生怕这是错觉。 他走近,把保温桶放在床头。 没好气道: 「小孩儿不听话,教育归教育,总不能扔了吧?」 我一瞬不瞬盯着他。 眼泪又不自觉地滑落。 他转头对视,唇动了动,憋半天才道: 「哭哭哭,福气都哭没了。」 语气有多凶,手上给我擦眼泪的动作就有多轻。 我哽声:「对不起哥哥,我下次不会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出现的那刻,我不得不承认,所有安慰自己的话都是假的,是我在自欺欺人。 我舍不得他,舍不得阿姨,舍不得那个家。 他不说话,拧开保温桶,把里面的鸽子汤倒了出来。 吹冷了之后,端在手上喂我。 不确定他的态度,我一口眼泪拌一口汤吃着。 碗见底了,才听到他开口。 「气什么气,大人不记小人过。」 提着的心放到肚子里,我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 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突然想到什么。 「哥哥,阿姨知道了吗?你不要告诉她好不好,就说我去上学了。」 他轻挑下眉,不咸不淡: 「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 「你猜这汤是谁煲的?」 「......」 有时候,不发火的要比发火的更可怕。 阿姨见到我,没说一句重话,只是心疼得直掉眼泪,怪自己没照顾好我。 她说我那天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余生都会活在负罪中。 她问我她哪里是不是做得不够好,没给足我安全感,才导致我不够安心。 我愧疚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满身是血倒在地上我没后悔,误会周海晏不要我了我也没后悔,但看到阿姨哭我后悔了。 因为我真真切切在她身上看到了作为一名母亲的自责和担忧,而这种情绪我从没在我妈身上见过。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回家后,阿姨为了方便照顾我,和我在一张床上挤了一个月。 帮我洗澡,给我梳头,替我擦药,事无巨细。 温柔刀,最为致命。 我再三发誓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出现类似行为,阿姨久久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 生活有时候就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我以为拿我爸没办法的时候。 有天晚上,小付警官和哥哥闲聊,提到最近赌场又有种新型的出老千技术,为此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电光石火之间,我突然想起那天下午我回家拿存钱罐,看到桌上放着一副扑克牌,旁边还有一副类似于眼镜的东西,但我爸不近视。 于是我问小付警官,这个出老千的技术具体是什么。 他说,出老千的人会自带一副特制的扑克牌,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牌没什么区别,但是一旦他们戴上特制的隐形眼镜,牌背后的荧光数字和符号就会一览无余。 和我看到的东西,惊奇地对上了。 而我爸也正是那个时候突然走运赢到一大笔钱。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哥哥和小付警官。 没过一个星期,我爸在一个外地老板开的赌场上出老千,被当场抓包。而他背后给他提供工具支持的,是当年间接逼死我妈的那个赌场大老板,姓朱。 两个赌场的冲突一触即发,有受害者报了警,朱老板开设的赌场被查出多次利用出老千牟取暴利。 为了全身而退,需要有人顶罪。朱老板把我爸推出来当了替罪羔羊,不知道他私下给我爸许了什么好处,才让他心甘情愿地替他坐牢。 于是,2014 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