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前她是有娘亲的。 她的娘亲是明月楼一名妓子,日子虽苦了些,娘亲却从未让她饿过肚子。 腊八节那天,一队黑衣人闯进了她们家。 说她是当朝公主。 什么是公主,她当时都不知道。 然后,他们当着她的面,用一根白绫勒死了她的娘亲,将她带到了宫里。2 从此她从一个吃的饱穿得暖的下贱青楼人,变成了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高贵公主。 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些事了? 应当是自从她遇见阿玉后,那时,她便又有了家人,有了家。 可现在,她又没有家了。 霎时,心似空了个大洞,寒风拼命地往里钻。 昭棠蜷缩在被褥中,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泪水似失了阀门的江河,不停地往外涌。 待哭得眼泪都干了,昭棠迷迷糊糊又睡去,心中想着或许这次还能梦见她们呢…… “皇上驾到——” 公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宫人纷纷下跪。 昭棠惊醒来,穿着单衣,披散着发,跪在床边:“恭迎陛下。” 蔺承佑看昭棠过分苍白的脸,皱起了眉。 “来人,为惠妃梳妆,妃嫔在外人面前怎可衣衫不整,有辱皇家颜面。” 昭棠似提线木偶,任由她们一番摆弄。 又有侍女提上来几个食盒,打开来香味四溢。 “这些是陛下赏给娘娘的,皆是世间难寻的珍馐。” 昭棠毕恭毕敬道:“昭棠谢陛下圣恩。” 她不愿做这妃,也不愿自称臣妾。 蔺承佑甩袖坐下,侍女忙将吃食一一呈上。 昭棠垂眸坐在他身侧,一言不发,机械似的,一股脑的往嘴jsg里塞。 她没了笑。 那张总是露着讨好笑容的脸上,没了笑竟如此刺眼。 见她如此模样,蔺承佑只觉心绪烦躁。 玉著被重重砸在桌上! 蔺承佑语气冰冷。 “昭棠,你摆着脸给谁看?真以为朕会惯着你?” 宫人霎时跪了一地。 昭棠也跪下了。 “昭棠向陛下请罪” 蔺承佑气笑,一脚踢翻了桌! 饭菜落了满地,与灰尘、碎瓷片混杂。 “既如此,你就将它们一一吃净了。” 昭棠身子一僵,半响,伸手抓起那脏污的饭菜将其塞进口中。 碎瓷片卡在喉间,又被奋力咽下。 蔺承佑拧紧了眉看着这一幕,心口竟也莫名的揪紧了。 见她还要再吃,他一把将她拉起,怒气冲冲道:“昭棠,你看看这粗鄙不堪、低贱至极的模样,有哪一分像个公主?!” 昭棠蠕动着唇道:“陛下息怒。” 蔺承佑心口一窒,直接冷冷甩袖离去。 昭棠呆呆跪在地上,嗓眼传来铁锈味,声音沙哑至极:“……可我本来就没想做一个公主。” 她也不想做什么惠妃。 这些东西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都是他们强加给她的,可到头来他们却又要说她低贱不配…… 过了几日。 蔺承佑登基满三月,大赦天下。 “陛下真是仁厚,黎氏皇族皆饶了死罪,只是发配流放。” 昭棠听了消息,去了城门送别。 只有她,昭姝没来。 一行人走来,最前方的老人鬓边斑白,正正对上昭棠的视线。 正是前朝皇帝,黎王,她的父皇。 他眯起一双浑浊的眼看她:“你是……” 昭棠张了张唇,喉间苦涩,只说:“我叫昭棠。” 入宫十一年,他的父皇竟根本认不出她。 黎王这才知晓:“是你。” “我听说了,你现在是惠妃。” 昭棠一愣,正欲开口,就听黎王又说。 “你怎么还没死?” “你应该早些去死,为我的姝儿让路。” 第10章 昭棠完全愣住。 寒风呼啸而过,将一颗心寸寸冻结。 她所谓的父皇,与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让她去死。 黎王冷笑道:“你一个青楼女子生的女儿,能上皇籍已是天大的恩赐!竟还想与姝儿争?你配吗?” 昭棠红了眼眶,浑身颤抖:“父皇,为何你是我的父皇?” 如果她的父亲不是什么皇帝,她不是什么七公主。 她的娘亲就不会死,她就不会入宫,就不会爱上蔺承佑,阿玉定也会好好活着…… 黎王露出怒容,被押解的侍卫粗暴带走。 昭棠看着他远去,只觉全身无法抑制地冷,似是从骨子里传出的。 寒风吹过,她止不住地咳,直至喉间传来铁锈味。 一旁的宫女不忍道:“娘娘,您的风寒还未痊愈,我们早些回去吧。” 昭棠看着手帕上鲜红的血,露出苦涩至极的笑。 回到清溪阁,昭棠就见四处竟挂起了花灯。 昭棠问宫女:“今日是何日子?” “回娘娘,今日是腊八节。” 昭棠一怔。 腊八节,是娘亲的忌日。 心中一痛,她自嘲地笑了:“生了病在床榻上躺久了,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昭棠将那只蔺承佑送她的花灯也从衣柜中取了出来。 忽地喉间发痒,昭棠忍不住地咳,手中花灯一个没拿稳,径直掉落。 竟摔得碎裂开来。0 昭棠忙弯腰去捡。 可捡起碎片后,她却忽然发现,花灯的灯骨里,竟写了两句诗。 ——“青丝金络白雪驹,日斜驰遣迎名姝。” 名姝…… 昭姝…… 昭棠整个人猝然僵住。 她猛然意识到,这个花灯——是蔺承佑做给昭姝的。 是了,初遇蔺承佑那天,不正是在朝珠殿外? 遥遥记忆穿过时光,劈头盖脸砸碎在昭棠面前。 心撕裂一般地痛,昭棠跌坐在地,死死咬住没了血色的唇。 那颗本就残破不堪的心此刻被彻底绞得粉碎。 娘亲曾说:“女人要活在这世上,心里就决不能装一个男人。” “你心里有了他,他就能在你心里狠狠捅上一刀。” 那时她还小,不明白其中意味。 如今遍体鳞伤了,昭棠才终于懂了。 …… 御书房中。 蔺承佑批着批着奏折,又恍然失神。 那日昭棠惨白的病容莫名的在脑中挥之不去。 蔺承佑放下笔,抿唇问内侍:“昭棠的病如何了?” “回陛下,惠妃娘娘尚未痊愈。” 闻言,蔺承佑紧紧皱起眉:“晦气!整日里带着一身病,宫中福气都被冲走了。” “命太医去清溪阁,一日一趟。” 昭棠那样一个野草一般长大的人,如今竟变得琉璃一般脆弱易碎。 想起过去的昭棠,对比现在的她,蔺承佑心生烦躁。 她不是想换宫殿吗?不是爱慕虚荣吗?那他就给她! “来人,拟旨。” “赐惠妃坤宁宫,赐翡翠绿颜镯一对,绫罗绸缎各八匹,西域……” 拟旨的内侍心中又惊又疑:坤宁宫不是历代皇后居所吗?陛下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清溪阁。 昭棠从枕下拿出了她与蔺承佑的婚契。 那日蔺承佑走后,她将其捡起,瞒着阿玉一张一张粘好,满纸的裂痕却怎么都消不去,怎么都不能完好如初。 昭棠心想,都说破镜难重圆,原来纸也一样。 “所有人皆退下,未经传呼禁止入殿。” 昭棠遣散了宫人,将清溪阁所有的门都紧紧关上。 “娘,阿玉,小七这就来找你们了。”昭棠呢喃着,用燃烧的婚契点燃了残破的花灯。 一扬手,花灯落在幔帐上,火光蔓延。 御书房。 蔺承佑突然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前去给昭棠传旨的太监屁滚尿流地冲了进来:“陛、陛下!不好了!清溪阁走水了!” 第11章 蔺承佑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顾不得太监回答,蔺承佑毫不犹豫地朝清溪阁奔去。 火舌风卷残云般吞噬掉一整座宫殿,染红了半边天。 他抓住一名侍女,厉声问:“昭棠在哪?!” 侍女战战兢兢:“娘娘将我们全部遣出,接着就起了火!而且门窗皆被锁了,我们进不去……” 很明显,这火,是昭棠自己放的。 她想死。 霎时,蔺承佑的一双目变得赤红,心似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痛得他呼吸都一窒! 满是火焰的屋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