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站在廊边,悠然自得地逗麻雀,偶尔有同僚找他谈话,他也是听得多,说得少。 这样清绝的人,怎会跟周吕荣为伍? 完颜术说陈怀昱会将我吃得渣都不剩,可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针对我? 再说,自从圣旨赐婚,陈怀昱也未曾再给我递过拜帖,他行事有礼有节,看着是多为我的名声考虑,有意与我疏远。 若真要说起谁对我心怀不轨,完颜术啊,他还真说不着别人,先瞧瞧自己,横眉竖眼,恨不得弄死我几回似的。 今日,母亲想要阿姐多瞧瞧,看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公子,她也不说话,只是恹恹地枯坐在人群里。 直到萧锦鹤出现,她眼睛才亮起来。 可他只是与她说了句生辰快乐,就转身走向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递给我,笑道:「前两日寻来一对碧玉簪,正好你们两姐妹,一人一支。」 如今我是名正言顺的准太子妃,萧锦鹤自然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对阿姐偏爱太过。 阿姐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我并不觉得多痛快,倒有点唏嘘。 即便是在梦中,等我死了,等他铲平他与阿姐之间的所有阻碍,到最后,阿姐的下场会怎样,谁又说得准呢。 萧锦鹤不是向我示好,只是做给别人看,免得背上个爱博不专的名声。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太子当得如履薄冰,圣上时时盯着他,他不能出错。 想起梦中萧锦鹤大胆杀入尼姑庵,是因为那时候圣上龙体欠安,已顾不过来了…… 呵,这个狼子野心的阴险小人,拿他的东西,我都嫌恶心。 「殿下,这一对簪子给我和阿姐,可是寓意娥皇女英?」 萧锦鹤装深情,我偏要扒他的皮。 他眯了眯眼,竟忍住怒火,打开手中的匣子,拿出碧玉簪亲自插入我的发间。 「阿敷若不喜欢这种样式,孤再给你寻别的。」 他可真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 往日这时候,阿姐早就要扑来闹他了,可今日她格外安静,失神地望着某处。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处空落落的墙角。 夜里,我将要躺下时,母亲来寻我,她坐在桌前抹眼泪。 「阿敷,你就当补偿你阿姐流落在外那几年,把太子送你的玉簪还给阿珍吧,她为这事耿耿于怀,哭得眼睛都快瞎了,为娘看着实在心疼啊……」 母亲划在我心口的刀子,从来都是软的。 她对阿姐不止愧疚,阿姐嘴甜活泼,总能逗她开心,衬得我呆板无趣,贴心话说得都不那么动听了。 她最爱阿姐,我知道,我不怪他们偏心,因为人心本就是偏的,我只是不想再背负一些本不该我背负的罪名。 「母亲,我知道您心疼阿姐,但是我不欠她的,我爱不爱吃甜、我是不是那爱撺掇的人,您是我娘,您总是清楚的。 「您爱阿姐便正大光明的爱她,女儿不怪您,怪只怪我不够讨喜。 「我只是不想再听到你们话里话外,将阿姐走失的罪过栽到我头上,这样并不能扭转你们为父为母不够尽责的事实。 「这桩重罪我背了许多年,背不动了,母亲,今夜之后,我不想再听到谁再让我去弥补阿姐,我不欠她的。」 我披着衣裳,从妆奁最底下找出那根破簪子。 瞧着它我就浑身难受,还没想好如何处理,正好借着这个由头给它收拾掉。 母亲的哭声戛然而止,恼羞成怒又无言以对,我没再理会她,拿着东西往阿姐的院里去。 18. 我府上东南角有个荒废已久的小院。 阿姐一路溜进去,我偷偷跟上她,贴在墙边,听见阿姐在跟谁说话。 「公子,看如今的形势,太子是非要娶罗玉敷不可了。」 她提起萧锦鹤,口吻冷漠,哪里有一点点为情伤心的痴狂。 「只有杀了她,珍儿才好取而代之……」 我犹如当头棒喝,阿姐她想杀了我? 片刻沉默后,一个男人缓声道:「罗玉敷,且留着吧。」 阿姐哽咽:「公子舍不得她?」 那人答非所问:「御史大人的千金,是想杀便能随便杀的?珍儿,没想到我花了十年,教出的却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 「公子……是珍儿脑袋空空,还是公子藏着私心?」 她话音未落,就被对面的人冷冷打断。 「珍儿,你今日,似乎话多了些。」 我听见阿姐扑通跪在地上,语气里都是不甘。 「公子,那罗玉敷到底有什么好,您告诉珍儿,珍儿可以比她做得更好!珍儿,珍儿喜欢……」 「珍儿,我不需要一个满嘴情爱的废物。」 我在墙外听得冷汗淋漓。 这男人是谁?这女人又是谁? 我阿姐走失统共不过五年,他却教养她十年…… 如今住在我家中的这个罗玉珍,只怕是个赝品。 她来我家做什么?目标是萧锦鹤吗? 倒也不难理解,或许眼高于顶的萧锦鹤,从一开始对我释放善意,便是皇后交代。 她需要我爹爹手中监察百官之权,萧锦鹤注定要娶罗家女。 可是她要这太子妃之位,又有何用? ……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竟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间。 我一门心思放在退婚这事上,但有人现在就想要我的命,我还得腾出心思来,先下手为强。 当年阿姐回府时,身上的胎记、儿时的记忆统统对得上,甚至于她特制的长命锁也确是那一块。 我的心突然狠狠揪了一把,我的阿姐,我的亲阿姐,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狸猫换太子这事,在我找到证据之前,只能自己消化。 我开始留意珍儿的一举一动,阿姐走丢时我还小,对她的记忆并不很清晰,只是记得,她确实是泼辣的性子,也确实挑嘴。 挑嘴是因为阿姐身子弱,好多东西吃不得,一进嘴,便会浑身起红疹,又痒又疼。 我记得珍儿的忌嘴也和阿姐一样,冒充到这份儿上,真是难为她了。 我心里藏着事儿,差点撞到墙上。 完颜术骑着高头大马路过,指尖轻点我的额头,他怪我:「走路便好好走路,想东想西。」 今日长公主做东道主,邀京中贵族男女尝酒赏月,我在公主府前街下马车,没走两步便遇到了完颜术。 他身姿挺拔俯视着我,衬着夜的朦胧,倒少了几分戾气,添上些美意。 他身后坐着美人,一袭桃色裙摆遮在马背上,格外惹眼。 远处,周吕荣步伐匆匆,气急败坏地高呼:「秋画,秋画!」 「我为你招惹上个这么黏人的牛皮糖,回头备好谢礼,我去找你拿。」 他不等我回话,嗤笑着轻踢马肚,马蹄嘚嘚向前,跃进公主府。 完颜术逗周吕荣便像逗狗一样,惹得他追在马屁股后头颠颠地跑。 整场宴会我如坐针毡,总忍不住去看完颜术。 他躺在秋画怀里,美酒一杯接一杯,活脱脱一个昏庸浪子。 我头疼得厉害。 便算是我请他替我赎出秋画吧,但剩下的事,我早有安排,并不用他以身犯险去做周吕荣的活靶子。 可我越不想与他牵扯,他却越要搅和进我的事里来,这关系是越来越脱不开了。 周吕荣眼神阴鸷,像是随时要扑上去将完颜术的脑袋拧断。 萧锦鹤自然不会放他胡闹,他冷冷警告两句,周吕荣也只好愤愤不平地作罢。 19. 酒过三巡,陈怀昱突然被推到长公主座前。 周吕荣献宝似的笑:「殿下今日兴致高,我给您找个乐子,我这朋友口技一流,伴着月明,不如让他表演一段。」 长公主与圣上兄妹情深,在大齐,所有人都得拍她的马屁,连皇后也不例外。 她懒扫一眼陈怀昱,哼道:「青头瓜一个,也敢吹嘘一流,去,少来添堵。」 周吕荣笑容更盛,坐在她脚边装孝子贤孙。 「殿下自是见过大世面的,您向来宽厚,便给个机会指导指导他,与他施舍些恩泽吧。」 陈怀昱一直不卑不亢地站在一旁,他的视线与我相交,只是事不关己地笑笑。 周吕荣与他使了个眼色,他抬袖掩口,一出声,技惊四座。 他学鸟叫,能叫你听出春和日丽落英缤纷,他学蝉鸣,能叫你听出鱼游浅滩波光粼粼。 今夜因有他在,连酒的滋味都多添三分快意。 他操着一口方言,说了出喜剧,逗得长公主哈哈大笑。 我的心却凉了半截。 虽然口音不同,但这声音,明摆着就是那夜与珍儿交谈之人。 陈怀昱藏得太深了,我寒毛直竖。 他正在朝我笑,可这笑看在我眼里,已没有清风明月之感。 他的笑里充满伪善与狡猾,他装着与世无争的性子,竟然在我罗府内动手脚,瞒天过海,骗过我那身经百战的父亲…… 他整日与周吕荣混在一起,看来也并不是真心交往。 她安排珍儿试图嫁给萧锦鹤,自己又在周吕荣身边潜伏,他在为谁办事? 我心里乱得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