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弋敛起笑容,脸色沉了下去。 好像只要一想起我,就是不愉快的回忆。 他抿了抿唇,语气很淡。 「嗯,习惯就好。」 我的思绪恍惚一瞬。 忽然想起,刚结婚的那段时间。 因为再也无法站上舞台,我朝江弋发过几次脾气。 完全是情绪上头。 可他却静静听着,全盘接收我的负面情绪。 末了,还蹲下身,将我搂在怀里。 叹了一口气。 「小霜,你骂吧。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我无所谓。 「真的,只要你能振作起来......」 那时候,抱住我的那双手,颤抖不已。 我以为,江弋会一如既往地对我好。 却不承想,原来他早已感到厌烦。 可他对我有愧。 没法对我倾诉,只能用日记的形式,发泄情绪。 「那看完今天的演出,有让你觉得放松吗?」 林棠笑着问他。 江弋点了点头。 「至少肩上的枷锁没那么重了。 「这三年,我觉得自己好像笼中鸟,可怜又可悲。」 可怜,可悲? 原来,我于他而言,是枷锁,是囚笼。 几乎是瞬间,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 旁边有人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我摔倒在地,裙摆没遮住义肢,惹得她惊呼一声。 「啊……你的腿? 「你是残疾人?!」 江弋和林棠听到动静,朝我们的方向望过来。 两人眼底都划过一抹惊讶。 「小霜。」 江弋快步朝我走来,拦腰抱起我,关切地问: 「怎么一个人出门? 「有没有伤到哪里?」 林棠见状,脸色好像有点难看,默默后退了几步。 我掰开江弋的手指,泪眼蒙眬地看着他。 一字一句地扯下遮羞布: 「看到她的义肢,我兴致全无。 「正常男人谁会娶一个残废。 「到底该怎么逼她离婚?」 我每说一句,江弋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他的手在发抖。 直到我说出最后一句。 「我们离婚吧,江弋。」 4 其实对我来说,作出这个决定真的挺难的。 因为江弋是我的救赎。 他也曾……救过我的命。 08 年的那场大地震,我爸妈刚好在外地谈生意,家里只有年仅十二岁的我。 被掩埋在废墟下时,我哭得撕心裂肺。 黑暗、疼痛、窒息、饥饿,就像一头隐形的怪兽,张牙舞爪地将我拆吃入腹。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是不是快死了。 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不。 我还不想死。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已经没力气再哭了,只能断断续续地敲打墙壁,祈求有人听到这微弱的声音。 下一秒,福至心灵般。 我的头顶传来了回应。 「有人吗? 「下面是不是有人啊? 「你再敲一下,好不好?」 这个声音好熟悉。 是......江弋? 我的心脏瞬间收紧,绝境逢生的喜悦溢于言表。 「江弋!是我!我在这里!」 我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吼出声。 可外面却突然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 头顶忽然泄进一缕天光,我半眯着眼睛,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江弋,还有几名搜救员。 休养期间,濒死的噩梦挥之不去。 是江弋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抚: 「小霜,没事了,别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 被困地下的那几天,让我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没人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每天都在祈求神明。 求他让我被找到。 求他让我活下来。 神听见了。 所以,江弋来了。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长达十几年的暗恋拉开了帷幕。 此后,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所以,支撑我在那场车祸中义无反顾推开江弋的理由。 不仅仅是喜欢。 还有救命之恩。 我曾无数次地表达感谢,江弋却只是摸了摸鼻子,避开我的视线。 「小霜,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别再提了。 「况且,我怎么舍得让你出事?」ყƶ 听到最后一句,我的心跳漏了好几拍,像所有少女被心上人撩拨后一样,羞涩不已。 江弋俯身揉了下我的脑袋,揶揄地问: 「脸红什么?」 我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他就朝我笑。 那时候的江弋可真好啊。 性子张扬又热烈,即使身边彩蝶环绕,他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从不缺席我的任何一场演出,散场后还会亲自给我献花。 少年捧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看向我时,眸中难掩晶亮。 「小霜。 「你跳天鹅湖的样子,好美。」 他朝我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亲爱的奥杰塔公主,今晚可以与我共进晚餐吗?」 我笑着应允。 可没过多久,林棠出现了。 我生病挂水,老师让她顶替我登台表演。 江弋并不知道临时换人,还像往常一样上台献花,却在看清林棠的脸后,陡然愣住。 等我病好出院,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系的林棠还蛮漂亮的嘛。 「有没有联系方式?」 我呼吸一窒。 这个人他甚至没有问我,身体恢复得好不好。 就兴致勃勃地向我打听另一个女生。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 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心上人有了喜欢的女孩,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真的。 那个时候的我,甚至做好了放手的准备。 可偏偏命运弄人,江弋不得已放弃林棠,娶了我。 从领证那一刻开始,热烈张扬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隐忍的丈夫。 但他从不在我面前抱怨,对我说话总是轻声细语。 以前我以为,是江弋经历车祸后,变得成熟了。 直到今天,听到他和林棠的对话。 我才恍然。 原来并不是。 他也有负能量,也有坏情绪,只是拼命压抑了。 他展示给我的,是一张完美的假面。 可假的就是假的。 这种虚伪的婚姻。 我不想要了。 5 剧院走廊,气氛压抑得可怕。 江弋整个人僵在原地,面对我的复述,有些难以置信。 「那本日记,你看过了?」 我点头的瞬间。 他好像终于有点慌了,出口的语调低哑又颤抖。 「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我苦笑了一声。 「江弋,你该不会想说,这不是你写的吧。」 上学时,江弋仗着家底丰厚,对学习从来不上心,很多作业都是我代写的。 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字迹。 他大概也想到了这层,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静静地看着他。 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朝夕相处三年的男人好陌生。 他对我,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江弋。」 我哽咽着叫他的名字。 「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我。 「告诉我,你根本就不爱我。告诉我,你跟我结婚只是因为愧疚。告诉我,婚后的每一天,对你来说都是煎熬……」 说到最后,我几乎泣不成声。 「如果—— 「如果我知道的话,难道会逼你留在我身边吗?」 声声诘问,都不抵心中痛楚的万分之一。 「小霜,别说了。」 像是习惯使然,江弋抱住了我,用指腹拭去我脸上的泪痕,满眼疼惜。 「你别哭,好不好? 「我看着心都碎了。」 骗子。 还在骗我。 我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 可只要一看到他这张脸,我就会想起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那些回忆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将我的心脏搅得鲜血淋漓。 我真的觉得自己好蠢。 好狼狈。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我要离开。 可没走几步,林棠追了出来,她拦下我,开门见山地问: 「你真的要和阿弋离婚?」 我吸了吸鼻子,猛地闻到她身上残留的冷松木香。 那是,我最熟悉的味道。 指甲掐进手心,我没有正面回答,只轻轻地说: 「江弋也用这个牌子的香水。」 林棠啊了一声,笑着矢口否认: 「这不是我买的啦。 「是刚才阿弋上台献花,抱我时沾上的。」 她停顿一秒,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捂住嘴巴,故作慌张地解释: 「你不要误会呀,小霜。 「我和阿弋真的没什么。 「你知道的,我是孤儿,没有亲人。 「昨天回国,阿弋好心来接我,为了感谢他,我才会送他演出票。 「而且他送花,我出于礼节肯定要抱一下。 「你不介意的,对不对?」 我面无表情地听完。 其实已经心痛得快喘不过气了。 见我毫无反应,林棠视线下移,堂而皇之地打量我那条残缺的左腿。 接下来的话。 字字诛心。 「对了,小霜。 「你已经不能再跳舞了吧? 「下次你和阿弋一起来,我跳给你看,好不好?」 「……」 她邀请一个断了腿的芭蕾舞演员充当自己的观众。 多么残忍。 看见我眼底浮现的莫大痛苦,林棠满意一笑,终于离开。 我愣在那,大概愣了十几秒。 然后疯了一般冲出剧院,却狼狈地摔倒在地。 掌心、膝盖溢出了血。 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在我身边停下,车门打开。 江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