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地看着我,眉眼间尽是坦然。 隔着一扇玻璃窗,我问她:「过得还好吗?」 她的声音很沙哑:「很好。」 「你爸死后,我没有一天过得不好。」 我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她和父亲常年在外打工,留下我和哥哥在乡下老家。 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 小到想不通她为什么大热天还穿长袖长裤,想不通为什么我像其他孩子一样扑进她怀里时,却被她用力地推开。 我一直以为,她不喜欢我。 大伯家的堂姐也这样说。 她把大伯母买的巧克力拿给我看:「这是我妈买的,你没有!」 「你妈不喜欢你,才会把你丢在这里。」 终于有一天,我在大伯家接到哥哥的电话。 「星星,妈妈回来看我们了!」 「妈妈不许我们跟其他人说,你偷偷回来!」 我一蹦三尺高,欢天喜地地跑回家。 大伯在门口见到我:「家里来人了?」 我看着大伯身后的堂姐,忍不住炫耀:「对!是我妈……的朋友!她来看我和哥哥,给我们送很多很多巧克力!」 大伯没说什么。 只是第二天,父亲也连夜回来了。 日历上的红圈在十二月底,父母经常那个时候才回家。 我掰着指头数,这次他们整整早了三个月回家! 我是在做梦吗? 母亲强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几天后,她和父亲一起回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是被父亲打怕了,准备跑回娘家。 她割舍不下我和哥哥,想着来看我们一眼就走。 是我破坏了她的计划。 大伯敲着烟杆说,我母亲的娘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的朋友没有人带,是走不到我家的。 自那天起,母亲变得越来越沉默。 当我和哥哥都找到工作后,她开始了自己的复仇。 她终于解脱了。 「星星。」她的目光透过玻璃窗,显得格外悠远,「你恨妈妈吗?」 我想我应该恨的。 她圆满了,哥哥却因此被单位辞职,中途换去开大货车,坠毁在雨天的山路里。 嫂子生下遗腹子,受不了闲言碎语改嫁了。 我独自抚养姜渝,被迫和纪寅永远分开。 可我看着她的皱纹,忽然说不出一个「恨」字。 她先是她自己,再是一个母亲和妻子。 我能指责她杀了父亲,却指责不了她绝望又无奈地自救和反抗。 「我不知道。」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 10 拿回自己的手机后,我忽然在消息栏看到一条新闻。 【一辆大客车在开往祁山公园的山路上突发侧翻事故,经检查,车上是幼儿园相关人员。目前现场已被封锁,正在积极施救中。】 我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祁山公园…… 不是姜渝幼儿园去春游的景点吗? 几个小时前,我才亲手把他送上了车。 极度的恐惧感,铺天盖地把我淹没。 我忽然想起几年前,那辆埋葬在泥土里的大货车。 哥哥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向着天空伸出手。 血迹被雨水冲刷干净,他看起来好像在睡觉。Ⴘʐ 只是浑身脏兮兮的。 我几乎要崩溃掉。 用尽全力拦了辆出租车,求司机快点开到祁山公园。 一路上,我反反复复地想,我为什么要把姜渝送上那辆车。 我该阻止他的。 要不就跟他一起去,出事时,我还能挡在他面前。 他还那么小,怎么在意外之灾中保护自己? 司机从后视镜看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忍不住问我:「大妹子,祁山公园那辆侧翻的客车上,有你认识的人吗?」 我粗暴地擦着眼泪,满眼通红:「我侄子还在上面。」 司机顿了顿,默默提高了车速。 一阵风驰电掣后,我抖着手给了车钱,踉踉跄跄跑下去。 事故现场人来人往。 毒辣的阳光打在我身上,我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晦涩气息。 医生们一个接一个抬出伤患,我却始终没见到姜渝。 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到处都是孩童的哭闹声。 我找了好久,也没看到熟悉的小脸。 不远处传来交谈声,「人应该都救出来了吧?这个侧翻的地点太危险了,临近悬崖,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我的心忽然一抖。 小鱼,会不会掉下去了…… 我险些站立不住。 「南星!」一道熟悉的声音唤我。 「你怎么来了?」 我慢慢转回头。 林琳四肢或多或少都擦伤了,额头还绑着绷带。 她女儿乖乖牵着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起来毫发无损。 我张了张嘴巴。 半晌后,我才用力挤出几个字:「小鱼,在哪?」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纪寅打过来的。 我无措地划开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姜渝活力满满的声音:Ɣȥ 「姑姑!小鱼在幼儿园,你别担心小鱼!」 11 再次见到姜渝时,我几乎是用力把他抱进怀里的。 他还活着。 一点伤都没受。 姜渝老成地安抚我:「姑姑,快出发前小鱼肚子不舒服,就跟阿姨说不去了,在幼儿园等姑姑来接小鱼。」 我匆忙找出手机,在群里看到了那位家长发的信息。 两个小时前,刚好是发车的时候。 那时我正准备和母亲见面,根本没时间看。 拿回手机后,我又被突如其来的新闻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倒是闹了个乌龙。 心里吊着的一口气,突然松懈下来。 我后怕地拉着他的手:「怎么不给姑姑打电话?」 姜渝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鱼还没背熟。」 那他怎么知道纪寅的手机号? 我目光一转。 纪寅静静地半倚着墙,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寅。」我轻声叫他。 他薄薄的眼皮微掀,冷漠又疏离:「别误会,我只是刚好过来 A 市参加活动。」 姜渝攥住了我的衣袖。 我叹了口气:「没有,我是想谢谢你。」 谢谢你接听了一个陌生电话。 谢谢你愿意赶过来。 「对不起。」我看着自己满是泥土的鞋尖,「我骗了你。」 「小鱼不是我儿子,是我哥的孩子。」 纪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抬腿走到我身边,清淡的雪松香气悠悠飘了过来。 「反正我说过了,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了。」 「你骗我也行,没骗我也行,我都不在乎。」 我忽然有些心慌。 起身想抓住他时,却一阵天旋地转。 我才想起,上午压了太多事,我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姜渝的哭喊声,像隔了半个拍子才传进我耳里。 我模模糊糊地想安慰他。 没事,我只是低血糖了。 以后可不要学我啊,每一顿饭都得好好吃。 彻底失去意识前,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股雪松香气更近了。 我恍惚想起,在一起的时候,我说雪松味香水最适合他。 没想到过了三年,他都一直没换。 「星星。」我听到他喟叹一声。 「你赢了,我还是放不下你。」 12 我是被海鲜粥的香味唤醒的。 纪寅系着围裙,给我端来满满当当的一碗海鲜粥。 上面盖着鲜嫩的大鱿鱼和扇贝,都是我爱吃的。 姜渝从门框里探出个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半晌后,他砰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我:……ӱƵ 纪寅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我脸有些红,往后退了退。 「你怎么进来的?」 纪寅的手一顿。 我立马改口:「我是说,谢谢你。」 他垂眸,神态自若地收回手:「你大侄子给我开的门。」 「是你得谢谢你大侄子。」 我大侄子怎么你了? 三句话里两句离不开他。 这会儿他怕是得在外头直打喷嚏了。 粥还有点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纪寅轻声问我:「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吗?」 我一愣。 他像是失了力气般,宽厚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 「我经纪人跟你说的话,我都看到了。」 勺子猛地坠回碗里。 尚且滚烫的粥水溅到我手上,我险些没拿稳。 「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