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里的弹珠只剩下不到十个了。 我捏碎一个,红雾抬出三具尸身,然后把棺材恢复成本来的模样。 我带着三具尸身走出屋子,挂上锁,翻出墙。 红雾将尸身放在月光能照到的地方,然后浮在尸体上做障眼法。 我在他们身上画下符咒。 这种符咒能凝聚月华,养护尸身。 我重新回到红姨家,躲进屋后的草丛里。 大约一个小时后,两个人抬着一口木棺材,身边跟着一个小男孩,走进那间屋子。正是红姨一家三口。 先前抱着红姨腿的女鬼姐姐不见了,红姨抬着棺材依旧健步如飞。 我悄悄从窗子向里偷看。 红姨的丈夫张延打开木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额头有道狰狞的伤口,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我认出,这是三叔买的媳妇。 张延骂道:「这娘们平日里不吵不闹,还以为她是个懂事的,没想到是计划着逃跑呢。抓回来打了几顿就撞墙自杀,死后还化成了厉鬼,真是晦气。」 红姨说:「化成厉鬼又如何,顶多烧上三次,必然尸骨成灰,魂飞魄散。」 张延说:「上次抱你腿的娘们真顽强,熬了足足五个月才形神俱灭。」 红姨瞥了中央最大的铁棺一眼,说:「那女人被车轧断了两条腿,挣扎了足足三天才断气,死得怨气深重。她再顽强也比不过中间的那三位,烧了二百年还在苟延残喘,不愧是宰相命。」 红姨打开一口铁棺,张延将尸身扔进去,合上棺盖。 随后,张延点上一炷香,挨个点燃火炉。 一家三口就地盘膝而坐,铁棺材上面升腾起白气,向着三人涌去。 小男孩张晖皱了皱眉,说:「妈,我全身发冷,这样真的能成仙吗?」 红姨闭目道:「别出声,专心吐纳。」 我目瞪口呆,这三人居然炼制并吸食无辜之人的魂魄,供自己修行。 15 张延、张晖父子二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铁棺中的尸体似乎苏醒了,不断传出撞击棺材声和指甲抓挠声。 红姨意识到不对,起身抽出一张没烧尽的黄纸,脸色阴沉下来:「符纸被人改了。」 镇鬼符被我改成了招魂符,看不懂的符纸被我尽数涂掉。 一阵阴风吹过,村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有鬼呀!救命呀!」 「媳妇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关进猪圈,求你不要把我做成猪仔呀!」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该用剪子,我不该把婷妹献祭给厉鬼,啊啊啊不要扯我的肠子!」 红姨脸色铁青,取过黄纸和朱砂,画下一个个符咒,贴在铁棺上。 棺里的躁动平息了,村里的阴风也变小了。 我捏碎一颗弹珠,红雾如飞箭一般,穿过窗户袭向红姨。 红姨反应极快,手心散出一股黑气,轻而易举地撕碎了红雾。 我暗叫不妙,翻墙离开,向鬼树林飞奔而去。 村里一片血雨腥风,鬼影重重,惨叫不断。 我不觉得害怕,因为我从小生活在人口拐卖猖獗的村庄,见过更恐怖的地狱。 妈妈教过我,要做个善良的人,只对善良的人善良,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跑出村子,我一头扎进山林。 翻过这座山就是鬼树林了。 我略微放下心,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看见一个红衣女人站在树下,冲我阴恻恻地笑。 「婷妹,鬼树林里封印着三个厉鬼,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冷笑道:「你是不是对厉鬼有什么误解?我又没做过亏心事,为什么要怕厉鬼?」 红姨五指成爪,猛地掐向我的脖子。 我捏碎所有的弹珠,转身狂奔。 没跑几步,就被红姨的丈夫张延挡住去路。 「就凭你一个小丫头就想坏我多年修为。」 红姨撕开红雾,一步步向我逼近。 「看来你也想尝尝铁棺镇魂、烈火焚身的滋味。」 16 我无路可逃,眼睁睁看着他们步步逼近。 突然,一阵癫狂的大笑从鬼树林的方向传来。 一个个骷髅从树上跃下,围攻红姨夫妇。 哭笑书生摇着骷髅扇缓步走来。 他换上一副笑脸,每笑一声,便有无数骷髅从扇中涌出。 张延惨叫着被骷髅撕成碎片。 红姨被骷髅团团包围,竟是不落下风。 她全身笼罩着一层黑气,甩出道道黄符,将骷髅打散成一地骨头,包围圈出现裂口。 危急之际,四个纸人抬着花轿赶到,放下轿子冲了过去,后面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姨姨的眼睛真漂亮,做成弹珠一定很好玩。」 鬼新娘温柔地捂住我的眼睛,说:「这么血腥的画面,婷妹不要看,那女人不是我们的对手。」 片刻后,鬼新娘松开我的眼睛,说:「多亏婷妹解开封印,我们才能走出鬼树林,找回丢失的记忆。」 晓晓蹦蹦跳跳地走过来,递给我两个弹珠,说:「送给姐姐的谢礼。」 哭笑书生又换上平日里的哭脸:「红姨比我想象得强太多,居然要我们三人合力才能击溃。」 我把今晚的事告诉他们。 才说到一半,鬼新娘突然捂住自己的胸口,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晓晓也倒在地上,指头深深抠进泥土里,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哭笑书生脸上青筋暴起,断断续续地说:「尸……尸身,出事了。」 17 我飞奔向村子,心中惊骇不已。 村庄被厉鬼血洗,红姨夫妇身死,谁还有本事对鬼新娘一家的尸身动手? 我弯着腰,悄悄靠近藏尸之地。 一个小男孩熟练地在黄纸上画下符咒,贴在三具尸体上。 他是红姨的儿子张晖,今年才六岁。 我看着他娴熟的动作,觉得十分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张晖贴好最后一张符咒,闭目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念诵,黄纸上冒起火苗。 我绕到他的背后,出其不意地扑上去,捏碎最后两个弹珠。 张晖好像背后长了眼睛,飞速转过身,双手穿过红雾,抓向我的心窝。 生命的最后关头,眼前的景象似乎变慢了。 看着张晖脸上绝不属于孩童的狞笑,我想通了一切。 他不是张晖。 红姨也不是红姨。 他们都是两百年前的盐商! 盐商炼化并吞食魂魄,不只是为了修行,更是为了夺舍。 这种邪术能让他夺走直系亲属的肉身。 「红姨」让丈夫修行,是为了生出适合夺舍的后代。Ƴz 「红姨」让儿子修行,是为了将他的身体改造成适合夺舍的容器。 一刻钟之前,「红姨」自知不敌,夺舍了张晖的身体。 18 「张晖」的手即将抓到我的心口,妈妈送我的小石头突然发热。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挡住「张晖」的攻击。 是我的妈妈。 妈妈死死抓住「张晖」的手腕,两只苍白的手被黑气灼伤,依旧纹丝不动。 我抓住机会,撕下鬼新娘一家身上的黄符。 「张晖」催动身上的黑气攻击妈妈,口中骂道:「要不是现在的躯体太垃圾,我一口气能打一百个你这样的小鬼。」 我焦急地看着妈妈越来越透明,大声喊道:「厉鬼姐姐们,拐卖你们的人在这里!就是他把你们拐到山村,把你们的尸身镇压在铁棺材里!」 阴风骤起,「张晖」脸色大变,肉身软软倒下去,半透明的魂魄出窍,妄想逃离。 一道道鬼影扑过来,顷刻间就把他的魂魄撕得粉碎。 大仇得报,厉鬼们身上狰狞的伤口消失了,变成了一个个青春明媚的姑娘。 她们微笑着向我挥手,身影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 妈妈还站在我的身边。 她梳着马尾辫,身上的血不见了,被打断的腿重新变得笔直修长。 如果没有遭遇拐卖,她本该拥有灿烂的人生。 她轻轻抱了抱我,说:「你去村长家,打电话报警。村里还有幸存的女人和孩子,会有人接你们离开这里。」 我问:「他们会送我去你说过的大城市吗?」 妈妈冲我笑了笑,笑容有些忧伤:「妈妈要走了,你要努力生活下去。」 我忍住眼泪,郑重点了点头。 19 小时候,妈妈不喜欢我。 我喜欢缠着她,她却总是把我推开。 后来我才明白,我能勾起她最痛苦的回忆。 每次我爸进卧室锁上门,里面总会传出妈妈痛苦的哭喊。 有一次,她咬下了我爸的半个耳朵,被打得遍体鳞伤。 我悄悄端了盆清水,给她清洗伤口。 手刚碰到她的身体,就被狠狠推倒在地。 她哭着让我走。 我狼狈地爬起来,哭着说了一句:「我不该被生出来。」 隔壁的奶奶曾说,不该生女孩,这里的女孩太受罪。 当时我只是在学大人说话,根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妈妈却突然把我抱在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抱我,很温暖。 那天,她跟我说了很多。 她说我是个好孩子,她说她不该迁怒我。 她说即便生在泥泞里,也要用尽全力去生活。 那天之后,她开始教我识字算数,给我讲操场上的红旗、图书馆里的暖阳。 她是我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唯一的温暖。 现在,妈妈要离开了。 我心中一万个不舍,但我知道,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她应该拥有崭新的生活。 20 泪眼婆娑中,妈妈的身影消失了。 一只凉凉的手擦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