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心口不自觉被揪扯了一下，她有些难以想象裘厉当时的心情，沉默着很久都没能再开口。

　　钟白倒是来了精神：“但是皇上搬进来后住的院子还在，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姜雨见他冷得都哆嗦了，连忙答应下来，不管哪里先找个避风的地方让他暖和一下吧。

　　两人避开萧家的下人，一路往大宅深处走，可越走姜雨的脸色就越难看，虽说萧宅和姜宅结构上有些差异，可格局却大都是类似的，都是分前院，后院和倒座房三部分。

　　前院住男丁，后院是女眷，而倒座房是下人住的地方。

　　可裘厉的院子却在后面，他不可能和女眷住在一起，所以只能是……

　　钟白大约是习惯了，这次倒是并没有露出别的情绪来，只是走着走着速度就越来越快，仿佛忘了身后还有个姜雨。

　　姜雨也没喊他，都知道大体方位了，她应该不会找错。

　　再往前几个拐角钟白彻底不见了影子，姜雨看了周遭一眼，目光落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上，只是门上贴着白封，门环上还落了灰，大约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她直觉这就是裘厉的院子，抬手揭开了封条。

　　大门被推开，钟白果然在里头，正开了窗户通风。

　　“呸，这屋子多久没进人了，这一股味，姜姑娘你先离远点。”

　　钟白说着拿了扫帚去扫地，被扬起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他不得不抬手捂住了嘴，瓮声瓮气地嘱咐姜雨：“呛死个人，你千万别进来啊，我扫干净了再说。”

　　原来是先走一步来洒扫了。

　　姜雨敷衍地点了下头，抬眼打量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处院子屋檐比旁处要低一些，不管是不是有意的，总是会让人觉得住在这里的人低人一头。

　　何况裘厉还是那样挺拔颀长的身材，这种屋子只怕是让他连挺直腰身都不敢。

　　偌大一个萧家，难道连间正经院子都没有吗？

　　说不是苛待，谁能信？

　　钟白总算扫完了地，打了水来泼洒好将四处飞舞的灰尘压下去，又点上灯烛，这才招呼姜雨：“姜姑娘进来吧，桌椅我还没擦，您在榻上坐一坐吧。”

　　他原先还冷得直哆嗦，这一番忙碌过后身上却已经开始冒汗。

　　姜雨好一会儿才抬脚进去，屋子里说不上简陋，该有的东西都有，但很流于表面，怕是满屋子的东西合起来，都不如珩院的那个甜白釉玉壶春瓶值钱。

　　她抬手拿起一只杯盏，很寻常的白瓷杯子，其余三只都扣在托盘里，唯有这只正经立着，像是当初裘厉离开的时候正在喝茶。

　　可他离开了六年，这杯子竟然都没有人收起来，上头已经落满了灰尘，杯底却并没有茶叶……裘厉当初喝的，甚至不是茶水。

　　她怔怔看着那只杯子，忽然有些不想知道这些年裘厉在萧家是怎么过的了。

　　钟白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咧嘴笑了一声：“姜姑娘也不用多想，皇上十五六岁上就不怎么在这里住了，他用夫人的遗产做了些小生意，在外头买了一座宅子，前些年他急用钱，才把生意和宅子都卖了。”

　　姜雨不知道裘厉还做过生意，但如果有别的法子，他一个世家子弟，正经的读书人，应该不会自贬身份去做商贾的。

　　他应该很缺钱吧。

　　“他急用钱是要做什么？”

　　钟白只是顺嘴一秃噜，也没想着往后头继续说，此时被姜雨一问脸色才尴尬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再开口。

　　姜雨却从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里自己悟到了：“是在给我筹备聘礼？”

　　提起往事钟白忍不住叹了口气：“皇上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不想让你在聘礼上受委屈，所以把绝大部分身家都放进去了，当年他其实还想着买一座大宅子的，他不想让你和他一起住在这种地方，但是后来……”

　　后来她悔婚了，宅子和聘礼自然都用不到了。

　　姜雨垂下眼睛不再开口，钟白大约也觉得这个话题让人尴尬，很快埋头继续干活，拧了抹布擦洗桌椅。

　　姜雨也不想干站着，索性抬脚进了内室给裘厉收拾床榻，却是刚一抖开被子就哐啷一声响，两块木板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钟白听见动静探头看过来：“姜姑娘，怎么了？”

　　姜雨摇着头将木板捡起来，刚想说没什么就看清楚了那上面的字，嘴边的话顿时凝住了。

　　那是萧懿夫人的灵位。

　　钟白也看见了，抓着抹布走进来：“这是皇上小时候刻的，以前就摆在书案那，后来有一回夫子夸皇上文章写得好，邀他回家谈书，就这出趟门的功夫，回来的时候灵位就被摔坏了，说是咱们吓到了那位萧嫔娘娘，不许皇上再把东西拿出来。”

　　还有件事钟白没提，那就是从那之后，裘厉原本十分优秀的课业也一天天糟糕了下去，成了所谓天资不足之人。

　　可姜雨虽然不知全部，却仍旧听得心口一颤，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裂口，本该粗糙的地方却没有一丝木刺，姜雨越发难以想象，孤苦无依的那些年，裘厉到底抚摸过这块灵位多少次……

第240章遗物

　　姜雨将灵位搁在桌子上，掏出帕子轻轻遮盖了一下，随即便帮着钟白将内室打扫了一遍，钟白很过意不去，如果裘厉住在珩院，那姜雨自然是要跟着他的，这院子清理干净也只有他自己住。

　　“姜姑娘，你歇着吧，我自己收拾就行。”

　　“闲着也是闲着。”

　　她也想做点什么，不然在这间处处透着苛待的屋子里，她怕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萧家的确是供养裘厉长大，可这样的供养真的算是恩德吗？

　　姜雨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灵位，兴许真的是她心胸狭窄，倘若当年寄居在萧家的人换做是她，只凭萧家摔了灵位这一条，别说报恩，不和萧家结仇已经算是仁厚了。

　　裘厉啊……

　　她闭眼叹了口气，心口闷闷地疼，冷不丁门口传来一声低笑：“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钟白，你又胡闹了。”

　　钟白瘪瘪嘴：“我就不进那院子，什么破地方，谁稀罕……呸！”

　　姜雨被惊动，快步从内室走了出来，一抬眼就瞧见裘厉正靠在门口，他大约有些醉了，眼神有些迷蒙，浑身都透着酒气。

　　姜雨怕他站不稳摔了，连忙上前几步扶他坐了下来：“既然知道我们在这，让人喊我们回去就是了，做什么醉着酒还要找过来？”

　　裘厉搂着她的腰，将头靠在了她小腹上，声音带着醉酒后特有的沙哑：“我也想回来看看……这里还有些母亲的遗物，收拾一下都带走……”

　　钟白看他一眼：“您醉成这样怎么收拾啊？您又不让旁人碰，要不明天早上来吧。”

　　裘厉含糊地笑了一声：“你不能碰，姜雨可以……”

　　他声音软下去：“我们一起收拾，就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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