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州洪灾,宵小握权,使民困于野,也是她同陛下彻查此案,即便被人暗杀,其心不悔,多少百姓称颂感念...” 顾云嵩嗓音低沉,逐字逐句地诉说着崔锦之这些年来的功绩,殿内一片寂静,众人拱袖垂目,一言不发。 “臣年少领兵,征战在外,亲眼见过民生凋敝,国势倾颓之景,才知如今的太平盛世来之不易。崔相一身心血皆付诸大燕,力挽颓势,到头来,只因为她是女子,便能轻易地抹杀她为国为民做过的所有功绩?” 内阁首辅陈峙沉默良久,亦轻声开口:“丞相大人忧国恤民实乃有目共睹,虽欺君之罪无可辩驳,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此刻的局势已逐渐变化,朝堂之上早就清洗过一遍,诸多寒门志士本就意图投迹朝野,让曾经腐败的官场焕然一新,他们本就是庶民之身,非世家大族,对于底层百姓的艰难处境再清楚不过。虽知丞相为女子一事惊世骇俗,可震惊过后,心中却感慨波荡。 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惧生死,不畏强权,只为王道荡荡,心志之坚定,实在让人感佩。 于是他们纷纷响应云合,高声附和顾云嵩与陈峙。 剩下少数还嚷嚷着要重责的官员们偃旗息鼓了,光禄寺少卿高岳还有些不甘心,余光瞟到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的御史大夫叶榆,突然道:“叶大人!身居弹劾百官之位,大人难道能看着功罪倒置的事情发生吗!” 叶榆这才轻微地动弹了一下,抬起苍老的面庞,复杂地望了眼跪在大殿中央的女子。 在混乱的局面之中,她一直安静地跪在地面上,近乎冷淡地垂下眼眸,仿佛这场言论之争的主人公不是她一般。 崔锦之的脸色略显苍白,气质清冷,仿佛山巅白净的积雪,通透澄澈,侧脸的轮廓却略微带着锋锐的坚定与孤傲。然而就是这样纤细羸弱的肩膀,承载了天下苍生的期盼。 同为臣工,叶榆对这个后生从来都是欣赏的态度。 三元及第,帽插宫花,是多少人眼中的新贵,萧薛两党把持朝政之时,无数次向她伸来了橄榄枝。 可她仍旧不偏不党,也因此得罪了当权宠贵,走到如今的位置,她付出得远比众人想象的多。 此刻朝臣的眼睛都落在叶榆的身上,等待着他的看法。 祁宥的心微微沉了沉,虽然今日他势必要促成老师以女相之职上朝,但如果御史台拼命阻拦,再联合翰林院声讨,此事必定波折不断。 而叶榆向来铁面无私... 叶榆拱手道:“...老臣率御史台多年,掌纠察百官之职,丞相清正廉明,洁己奉公,从未行差踏错。况且崔相有经世之才,欲立中兴,非贤臣不能成,望陛下三思。” 少年帝王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崔锦之走去,他站定在女子的身前,伸出手扶起了她。 那双沉稳平静的眼眸注视着她,眼底深处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他轻轻笑了笑:“我幼年坎坷,是老师细心教导八年,为我遮风挡雨。这八年时光里,老师对大燕付出的一切,我都亲眼见证过。” 文武百官前,他却没有用“朕”这个字眼。 “是女子又如何?”玄服加身的少年天子一字一句地郑重开口,“老师永远是大燕的丞相。”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出言反驳,便是不要命了。 此事在京城中迅速掀起轩然大波,可还没等百姓们品出个什么,京中的书坊流传起一本记载着崔相生平的书籍。 书院学子高谈阔论,茶楼酒肆中说书人眉飞色舞地润色着丞相的故事。 可反驳之声并没有想象中的大,虽然大燕之相是女子这件事固然让众人哗然不已,可百姓们都是实实在在感受过崔相在位时带来的清正之风。 惩治贪官污吏,赈恤贫民孤寡,确实是不容置喙的好官。 紧接着,朝廷再度抛下一记重雷——创办女学,先于京城试点,再于大燕各地推广开来。 凡入学者,皆可免去修金,若为贫困学子,更可以由女学提供食宿,只需下学后为书院佣工佣书即可,谓之“勤工俭学”。 两年后参与书院考核,通过者甚至可入朝为官。 崔锦之知道百姓心中对男女之位的观念非一朝一夕能轻易改变,所以政令先行,引导教化,终有一日会让他们在思想上认同。 每日忙着同翰林学士商讨教授内容,考究方式,还要亲自看工部递交上有关女学建造的图纸,忙得脚不沾地。 半年后,百姓翘首以盼的女学修建完毕。 一座庞大规整的书院立于京郊处,飞檐翘角起伏连续,白墙黑瓦典雅大方,灰白相间,素雅大方。 其内以肃穆的讲学堂为中心,其后依次排列藏书、供祀等楼阁,两侧对称分布数百间学子舍,更是相应配置亭台楼阁,点缀朴实,自然淡雅。 而红漆庄严铜门更显恢弘大气,门上挂着一块真金字匾,上书由丞相亲笔的“昭明书院”四字。 虽然知道这条裹挟着黏稠黑暗的道路注定泥泞难行,知道压迫女子的困境非一日之功能够破解,但她们在努力去燃亮第一盏微弱的烛光。 昭明,光明也。 第一盏、第二盏、第三......终有一天,日月皆昭明。 书院外人头攒动,马若游龙,有人希冀着女儿能够成为如崔相一般翱翔九天的龙凤;有人不远千里孤身上京,只为为自己谋求一条出路;还有人不过是为响应新帝之令,送来府中微不起眼的庶女。 可无论怎样,她们最终都踏入了昭明书院。 哪怕是再微弱的星火,只要迎风落在旷野之上,终能成就燎原之势。 崔锦之收起名册,冲负责本次入学考校的翰林学士点头示意,同陈元思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萧皇后要见我?” 元思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她本该随祁旭的逆党在那日一同诛杀,只是陛下当时才登基,又忙于您的病情,便一直将她关在诏狱中。” “他们来报,说她最近总是精力不济,只说要见丞相。陛下说,崔相愿意去就去,不愿意也不必为难自己。” “无事。”崔锦之抚平袖口上的皱褶,轻声道:“既然她要见我,那便去一趟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