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吝仍垂着眼,各做各的题。 直到广播响起,教室慢慢安静下来。 我准备摊开听力练习册时,广播突然调子一变,换成了某个熟悉的歌曲前调。 「我只想要拉住流年,好好地说声再见……」 教室内已经有人开始轻声抽泣,就在我的鼻尖也有些泛酸时,周吝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以为他要出去,就往前挪了挪。 正奇怪他为什么没说麻烦让一下时,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 周吝牵着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往教室外跑。 正巧班主任往这边来,在我们身后大喊:「周吝,你拉着尹尔干什么去!」 周吝笑着,广播里的歌声也压不住他的声音:「私奔——」 响彻整栋教学楼。 我蒙了,只知道跟着他跑。 高三的整栋楼都沸腾了起来,还有人大喊:「学霸谈恋爱就是牛逼!」 直到把我拉到天台上,他才停住脚。 燥热的晚风中,我和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周吝好像很紧张,他摸了摸后脑勺,摊开掌心递给了我一个东西: 「这个给你。」 我定睛一看,有四样东西。xĺ 一个一元硬币、一块生姜、一张一百块和一张五十块。 …… 我现在比刚刚还蒙。 他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给我一百五十一块钱和一块生姜? 周吝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最后也只说了句:「高考加油。」 11 家里并没有因为我高考而对我更重视,一切仍旧乱糟糟的。 只有我姐,怕小安打扰我学习,早早地就接走了小安。 婴儿哭闹声和爸妈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我的心情反而愈发平静。 这个恶心的泥潭,我迟早会脱身,带着我姐和小安一起。 还剩最后一门英语时,我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准备出门。 我妈突然拦住了我:「你弟弟发烧了,先陪我去趟医院。」 我挣开她的手,朝门外走:「我要考试,你要去医院就去找我爸。」 「你爸在上班!」她的嗓音尖利,「现在全家就你一个能扛事儿的!」 「我说了我要考试!这是高考!」 我妈挡住门,瞪我:「是考试重要还是你弟弟重要?你必须陪我去医院!」 我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我妈不知道高考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今天的考试有多重要。 她只知道她生出了儿子,不用再被人笑话只有三个女儿。 小时候,我上学之前要做好全家人的早饭,晚上回来又要洗全家人的衣服。 一偷懒就会被打,我爸指着我鼻子骂:「如果不是你姐说把你留下能帮家里干点活,我早就把你淹死了。」 我的嗓子有些哑:「妈!这是高考!非常重要的考试!」 我妈坐在门前的地上,撒泼打滚:「我管他什么低考高考!今天你就是要和我一起去医院!」 屋内婴儿的哭声和我妈尖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聒噪至极。 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忍无可忍,朝她嘶吼:「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今天是高考!高考!你到底知不知道高考代表什么!」 我妈被我吼得一愣,随后又哭天喊地起来:「活不下去了,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闺女都看不惯我了,我不活了。」 我怒极反笑,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出来,一刀把桌面劈出个豁口: 「行,那大家都别活了!一起去死算了!」 「你疯了!」 我妈被我吓得往后爬,我挥着刀专门往她旁边的东西上砍。 「不是说活不下去了吗!大家一起死啊!我先砍了你,再砍了你宝贝儿子!一条命换你们两条,我赚大了!」 屋里的柜子和椅子被我砍出了好几个缺口,直到我妈被我逼得爬到桌子底下,我才喘着气停下。 丢下刀,我冷冷地看了眼缩成一团的她,拉开门跑了出去。 幸亏没迟到。 考完试后,我姐没让我再回家,另外又租了间地下室。 我找了个兼职,攒了点钱,买了个智能机。 第一个加上我好友的是周吝。 周吝的头像是一团什么东西,土得要死,我嘲笑了他好一阵。 第二天,他发了个朋友圈: 「小银耳明明很可爱。」 12 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我姐声音都抖了,却还是强撑着安慰我:「没事的小尔,姐姐相信你。」 我呼出一口气,按下查询键。 跳出来的没有成绩,所有的分数都是三颗星号。 我姐急得不行:「这是什么意思啊?你的分数呢?」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我抬手抹掉,哽咽着说:「姐,这代表我的成绩在全省前十。」 周吝查询成绩的页面和我一模一样,我把截图发过去后他就没了动静。 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半天也没一条消息发过来。 怎么?当代范进中举? 我没再搭理他,无聊地刷朋友圈玩。 直到零点,朋友圈出现一个新状态。 是周吝发的。 「我喜欢你,仅你可见。」 我几乎能想象出来屏幕那头的他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耳尖通红,紧张地盯着手机。 我轻轻笑了笑。 地下室不通风,在盛夏时节就异常闷热。 小安已经睡着了,我姐闭着眼,一只手还在给她扇着扇子。 我又想起彷徨时的那罐热牛奶,和晚自习那声带着笑意喊出的私奔。 少年的偏爱几乎明目张胆。 爱是勇敢者的游戏,但我不打算入局。 我敲着键盘,用一贯欠揍的语气回复了一句:「二比,你忘屏蔽我了哈哈哈哈!」 几乎是一瞬间,对面就弹了个语音过来。 我走到卫生间按下播放。 少年的声音委屈又愤怒:「语文老师说你是汉奸一点也没错,你就是块木头!」 「不就嘲笑你两句吗?怎么还人身攻击呀。」 「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吗?尹尔,我不信。」 我的指尖顿住。 片刻后,我编辑了一小段文字按下发送。 「周吝,我们不太合适。」 这次对面没有立刻回复。 只是很久之后,直到我已经乘着港大的车前往机场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周吝:「怎么不合适?你我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咱们来日方长,我慢慢证明给你看。」 少年以为光阴很长,所有事都不必着急。 我笑笑,熄掉屏幕。 港大招生办的老师从后视镜里看我,八卦道:「尹同学有喜欢的人吗?学校可以再送你一个名额哦。」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有,但是不需要了。」 「你们没在一起吗?」 「没有。」 「为什么?」 我不欲多说:「我们两个不太合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