谄媚笑脸包裹的齐骨,心中渐渐浮起异样感觉。 权势这东西,真好啊。 把人变成鬼,把鬼变做人。 在登车辇前,宋昭苏叫所有人都撤了。 “怎么了?”齐骨知他有话要交代,只佯装不知,满脸无邪看他。 宋昭苏看她面上化那样浓的妆,心底不免浮躁。 “不好看。”他说了,又失笑,觉得自己多事。 “是不好看。”少女头顶凤冠极沉,她想点头,可点不动,只能睁着溜圆的双眸,满是无辜地去瞧他。 “呵呵……”宋昭苏突然想抱抱她。 那么小个人,小小身子,被八九层绸布裹起来,像是被织成了茧。 “你别乱来啊!”齐骨被他动作吓到,神情有些慌张,“弄花了妆,又要重画……” 她可不想吃苦。 “别怕。”宋昭苏安抚她,“进得宫去,什么都不要怕。” 那时候,齐骨还没听懂宋昭苏这话的意思。 她以为是宋昭苏权势滔天,能送她上后位,能护她在宫中无忧。 却不料,真相并不如此。 “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让你进宫去,对吧?”宋昭苏问的,是要她去登帝位。 齐骨却会错了意,她以为这是宋昭苏在同她说心底事。 “我知道的,你想要皇位,对吗?”少女眼神透彻,没什么感情,只是简单陈述。 这时候的齐骨想,她到底还是成了他信任之人。 “嗯……”宋昭苏没料到少女是这么猜想自己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齐骨却以为这是他承认了。 “你放心,我知道的,我会想办法帮你的。”少女说话的语气,比报恩的蛇还要真诚。 宋昭苏笑开。 “好。” 既然她是这么以为的,那就先这样吧。 “先不急这事……”宋昭苏想想,还是劝她,“你在宫中,先照顾自己,本王可不经传召进宫,有事的话,可叫李清浊传消息。” “嗯。”齐骨发愁项二怎么办。 “你要带什么人去,跟陛下说就是了。”宋昭苏知她在愁什么。 “你怎么什么都能算到?”越跟他久,齐骨对他谋算一事,越是敬佩。 “往后跟着陛下,你好好学吧,在他那里,你会学得更多。” 叮嘱完最后一句,宋昭苏看着齐南北把齐骨背上了车辇。 锣鼓喧天,马蹄带花。 周遭的人物,景色,都是格外地鲜艳和明亮。 可宋昭苏心里就是空洞。 无比地空洞。 自她去,仿佛就万事寂寥了。 宫墙是斑驳古老的。 也是威严高耸的。 上面的每一块墙砖,都布满岁月痕迹。 齐骨突然觉得自己不是这个地方的人。 她回头去看。 想看看那人可还站在那。 可万千随从,礼仪仗队挡住她的视线。 再回头去看宫墙。 齐骨又觉得,她生来就该是这个地方的人。 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深吸口气。 她驶进九重高塔。 第17章 东君已随春日老 皇城里的一切都是木讷的。 人是木讷的,花草走兽,甚至连各式殿阁,都极为木讷。 这木讷不是说他们老实内向,不善言辞,而是说他们没有生气,活在世间,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他们每日做同样的事,吃同样的饭,行卑躬屈膝的礼,说谄媚讨好的话。 便是连笑,都日日相似,跟戴上假面具一般。 齐骨在哪里见着的奴婢,都不如皇城里的来得虚假。 她从小到大,不曾有过这么多人伺候,光歇息的内殿,大大小小丫鬟婆子,便有二十多人。 这还只是轮值当差的。 可这么多人陪伴在她身侧,她却找不到一丝熟悉和信任。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又说天家无情。 齐骨住了月余,看了诸多事,明着的,暗里的,好的,坏的……算是读懂了这两句话。 这宫里的人啊,什么都不要紧,就得先要紧规矩二字。 这是皇城,是宫城,是整个大业的权力中心,是大业最有威严的地方。 这里,不容许犯错。 皇权不容挑衅,不容践踏。 只有按规矩办事,只有按程序走,才能永不犯错。 当然,人不是机关,哪里能一直不犯错呢? 清早,便有两个新来的扫洒丫鬟,在中宫前殿做活时,坏了规矩。 “这新立的中宫殿下,生得着实好看,我看别宫的妃嫔娘娘,都不如她来得好看!” “不好看,又怎么能在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中独得陛下青睐呢?可惜啊,这宫里头,不是长得好看,便能永远富贵下去的……” 她们俩谈论齐骨时,齐骨就在帘幕后头静静听着。 宫人要上前制止,齐骨摇头。 坏了规矩的人,自有监视和纠正的人去处理。 这座庞大的机器,各处机关早已定型,只要操控他们的人不倒,机器就能永远正常运转下去。 很快,两个小丫鬟,因为非议主子,被杖毙。 家人也收其拖累,降职的降职,外放的外放。 要一一写出来,那又是另一段兴衰荣辱的故事了。 “就这么杖毙了么?”齐骨饮着茶,轻声问宫人。 “回殿下,若殿下还有旁的吩咐,尽管说便是,会有人去做的。” 宫人低眉顺眼,让人挑不出错。 “那倒没有……”齐骨为后,没想着走狠毒的路数,也没想过多在这后宫里纠缠,“只是我这中宫,用人怎么如此含糊,什么不懂礼数的人,都能被选进来。” 若她自妃位做起,那她定得好好筹谋,要凌驾六宫之上,去接近那个男人。 可她入宫来,便一步登天,那还跟这群女子玩什么? 齐骨淡淡笑了。 她的目光,始终放在前朝。 “殿下多虑……”宫人跪下去,“您是中宫殿下,这后宫中各殿用人,都等您来安排和示下,哪里会有人敢往您这塞人呢?” 这话说得隐晦,齐骨一时没听出暗里玄机。 还是午膳时,有道陛下赏赐的野味,突然戳中她心思。 “我要见陛下。” 齐骨没想到,她只一句话,那人就真的来见了她。 对于这个大业至高无上之人,齐骨其实并没太多印象。 在她记忆里,不管何时见到他,都得低头,都得跪下。 能见着的,只有那双朝靴。 很多时候,皇帝宋普,在齐骨脑子里,就只是一个代号,或者说,是个权力的化身。 真正见了他,细细端详,齐骨有种梦碎的感觉。 发色灰白,面皮褶皱,浑浊的眼,黄褐色斑纹,种种细节,无一不在向齐骨昭示:所谓帝王,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 他也会苍老,他的容颜,他的精力,都会随着岁月,随着时间,一并逝去。 纵使他手握无上权柄,纵使他黄袍加身,身上无处不以金色绣线和龙云纹饰。 纵使他一声令下,世上什么稀奇的物什都会有人替他寻来。 可这仍旧改变不了他也只是个人的事实。 只是被权力神化罢了。 “在想什么?”宋普见她只呆呆地瞧他,一句话不说,觉得有些好笑。 齐骨被他的问惊醒,察觉失态,起身跪下,低声告罪。 “没什么,多住些时日,习惯了,你就不会出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