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巧克力被艰难地举到我的嘴边,拉回我漫无目的的遐想。 天知道蒋悠悠忍受了多大的疼痛才把手从那么窄小的石缝中抽出,她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是怎么挺过去的,但那块巧克力成了我们的救命粮,是蒋悠悠和我,一人舔一口,艰难度过的。 苦涩的巧克力味与我嘴里腥甜的血水混合。 救援队来临时,蒋悠悠和我早已神志不清。 我感受到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从缝隙中透过的光亮越来越多,直到眼前一片白光。 我瘦弱的肩膀牢牢地保护着同样弱小的妹妹,两个同样脆弱的生命紧紧依偎在一起。 现场的每一个人都震惊了。 8. 自然灾害的无情像极了一个残忍蛮不讲理发怒的大人,随随便便夺走了一批人的生命。 我醒来时,病房正是嘈杂一片。 症状比我轻的病人正在给家人报平安。 症状比我重的病人,床边则凑得人满为患。 我躺在床上,床边空空如也,没有人为我停留片刻。 直到人群中闯进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她焦急地穿梭于人群中,最后停留在我的床前。 那瘦弱单薄的身子拼命地抖动着,皱巴巴的衣服上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曾经如此爱干净的姥姥如今连凌乱的头发都毫无察觉。 「又又......又又,我可怜的小崽。」 我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地震时我没哭,小腿被钢筋笔直插入我也没哭,被救援人员救出被所有人夸赞是大英雄时我依旧没哭。 可姥姥只不过一个温柔的抚摸,我却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糊了一脸尽数弄在了姥姥的衣服上。 「姥姥,我好害怕啊!我真的好害怕!我还这么小,我根本不想死!」 姥姥蹲下来抱着我的头,忍不住和我一起痛哭。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对姥姥说:「姥姥,我没有腿了,我再也不能走路了。」 姥姥的怀抱让我将心底的恐惧通通宣泄出来,她的身子明明是如此佝偻单薄,可我却觉得格外得温暖有力。 「会好的,又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的又又是最勇敢坚强的大英雄。」姥姥安慰我。 可我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大英雄。 我好害怕,好迷茫。 我只是一个故作坚强的小孩子而已。 9. 我在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地震时爸爸眼疾手快把妈妈塞到了桌子底下,因此妈妈受伤最轻,两三天妈妈就能下床和姥姥一起照顾全家了。 那段时间姥姥为了照顾我,经常犯高血压,最后被妈妈强硬地买了车票送回了家。 爸爸昏迷不醒,妹妹两手骨折。 地震后我的左腿截肢,右腿骨折,身体多处擦伤。 我很少见妈妈如此憔悴的样子,每次醒来便看到她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在爸爸、妹妹和我之间不断打转。 每到夜深人静时各式各样的声音拼命地往我的耳朵里钻。 隔壁床老人的咳嗽声,不知哪个病房里孩子的哭闹声,冰冷仪器此起彼伏的滴答声,一点点蚕食着我为数不多的活力。 失去小腿后我面临了更加羞耻的事情。 上厕所。 尽管我已经很少喝水,可我依旧抑制不住生理的本能。 我喊了妈妈,可扭头看到因为换药正不断哭闹的蒋悠悠。 那尖锐刺耳的哭声不断击打着我的耳膜,越发衬得我的呼喊声是如此的无力。 我的声音小吗?不小。 我旁边的老人听见了,坐在角落里哭泣的小孩听到了,不远处扎针的护士阿姨听到了,他们都把视线短暂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可唯独妈妈听不到。 我憋得脸色通红、浑身颤抖,可我怎么能控制尿意呢? 我感到羞愧、难堪,而妈妈不加修饰的嗓音无情地把我犯下的罪孽毫不犹豫地展露在别人面前。 「蒋又又,你这么大的人了,你不会喊人吗!」 我喊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不说话是在埋怨我吗?你说话啊!」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的语言总是很苍白。 「我已经够累了,为什么就没有人替我想一想呢?我是你们的奴婢吗!」 可谁又会替我想一想呢? 妈妈用力抓着我的肩膀,爆发的情绪突然熄灭,她的胸口大幅度起伏最后归于平静。 「抱歉啊,又又,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控制住情绪,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朝你发火,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可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那一年我九岁,在病床上躺了 27 天。 在那一刻,我对自己的腿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我不能再奔跑了。 对。永远,不能,奔跑。 上天真的好残酷,它总是一次又一次夺走我仅有的东西。 爸爸苏醒,妹妹痊愈,全家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有我越来越糟糕。 可为什么只有我失去的那么多? 我真的讨厌这个世界。 我讨厌妈妈。 10. 从出院到搬家不到三个月。 爸爸失业,网络时代的突起与这次惨痛的经历,让妈妈的账号成功暴涨一大批粉丝,这也成为了支撑这个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 那段时间妹妹火到了意想不到的程度,甚至报纸上都刊登了我们的事件。 几乎所有人一看到我都会恍然大悟地哦一声,然后绞尽脑汁思索着说出那句我听过不下上百次的话。 「我知道你。你......你是蒋悠悠的姐姐,你救了你妹,你真是个英雄啊。」 而天真的我以为只要救了妹妹,就可以成功融入这个家庭。 一开始全家都对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受宠若惊。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地震给人带来的伤痕被时间悄然抹平,明明是平日里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也会变得被人厌弃。 就连乖巧听话的妹妹也会在有一天发出这样地抱怨,「姐姐,如果你有一条假腿就好了,我好累啊。」 我当然想,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站起来走路。 但这个本就被压垮过一次的家庭又怎么会把我的事情放在第一位,贸然拿出一笔钱去为我定制假肢呢? 在妈妈的心里,所有的事情都会被排上先后顺序。 可好像总有一千件一万件比我更重要的事情。 我不得不像一个新生儿,拄着拐杖,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寻找平衡,重新驯服我的四肢。 有天晚上我被尿意憋醒,推着轮椅经过蒋悠悠的房间。 妹妹的房门没有关严,从门缝中传出妈妈娓娓道来的轻柔嗓音。 她在给妹妹讲故事。 可讲着讲着妈妈就哭了,红着眼眶盯了妹妹好久,又一把把妹妹抱在怀里,呜咽着嗓子说,「还好不是你,还好不是你。」 还好不是你。 还好不是蒋悠悠。 那么就可以是我了吗? 我的双手不自觉用力地抠着轮椅的橡胶轮胎。 指节传来的疼痛一点点敲击着我的大脑。 而这条空荡荡的腿又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 我是负担,是累赘,是短暂的英雄和长达一生的令人厌烦的拖累者。 唯独不是蒋悠悠。 11. 康复一年,休学两年。 再次回到学校我的脑子依旧时不时飘过那些混乱的记忆。 「你为什么不爱说话?」 「你的胎记好大啊,蒋又又。」 「我爸妈说你的小腿没了,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 「老师——老师——蒋又又尿裤子了!」 在这张张干净的白纸面前,唯独我是一张被墨水浸染的白纸。 那群孩子隔着半米,手拉手围着我,你一句我一句,脸上带着近乎天真的残忍。 我抗拒学校,抗拒和人交流,老师三番四次和我的父母交谈,最后终于决定让我休学整理心情。 休学两年,父母对我失望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