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圆月正洒下清冷皎洁的光。 自从眼睛被赵景乾挖走,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月亮了。 这一刻,我甚至不敢呼吸。 我害怕这不过是另一场幻梦。 「太子醉了酒,此时正躺在明德殿呢……」 我浑身一僵。 这是赵景乾贴身侍女怀璧的声音。 当年,我在东宫酒宴上喝醉,头疼得厉害。 听见怀璧的话后,我想着避开太子,偷偷溜去偏殿歇一歇。 不承想,被人设计喝下药酒的赵景乾,正在那里假寐。 西偏殿成了我噩梦的开始。 那一夜,偏殿里传出的女子哭声,凄厉可怖,划破东宫的寂静长夜。 我苦苦哀求,流尽眼泪,连骨头都在打战,只求他能放过我。 彼时,赵景乾就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第二天,赵景乾终于清醒。 可是,为时已晚。 这桩荒唐的丑事,迅速传遍宫闱。 圣上大怒。 为了安抚父亲,一道圣旨赐下来,我这小小的庶女就成了赵景乾的侧妃。 也成了皇室的遮羞布。 后来,赵景乾被心上人退婚。 他气疯了,提剑冲进我的寝殿: 「阮初一,你毁了我。现在全京城都在看我的笑话,你开心吗?」 我倔强地回击: 「殿下,被毁掉的明明是我。」 赵景乾被我激怒了。 他抬起手,剑锋指向我的双眼。 「如若不是你设计陷害,又怎会有站在我面前的资格。」 「别用你那双脏污的眼睛看我,再有下一次,我就把它挖了。」 我愣住了。 原来他这么恨我,竟是因为这个。 后来,赵景乾为了他的心上人顾轻罗,亲自动手,生挖了我的眼睛。 疼晕过去之前,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流的是血,还是眼泪。 我只是一直在问赵景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轻罗走近我,凑近我耳边说: 「阮初一,你那晚出现在东宫,便是最大的错。」 2 回过神,我才惊觉自己早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顾轻罗说得对。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出现在东宫,当然就不会有后来的噩梦。 我努力平复心绪。 初一,不要怕。 已经从头开始了。 只要现在能躲开赵景乾,赶紧逃离这里,一切就都来得及。 我扶着假山站起来,强忍着头晕,朝外走去。 可没走几步,就瞧见身着紫袍的赵景乾,缓缓走过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偏殿醒酒吗? 我吓了一跳,迅速躲到荷花池旁边的草丛里。 赵景乾仿佛听见响动,摇摇晃晃地停下。 他似是在侧耳聆听。 我尽量将身子缩成一团,怕被发现。 赵景乾忽然动了动脚步。 感应到什么似的,他带着醉意,朝我藏身的方向走来。 糟了! 千万不能被发现! 我不敢再看,死死捂住眼睛。 过了会儿。 那脚步声仿佛消失了,我才缓缓拿开手掌。 赵景乾那张脸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蹲下身,跟我保持了同样的姿势,歪着头看我。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恶劣的捉弄。 「阮初一?」 「你以为躲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那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令我肝胆俱裂。 3 「啊!」 我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我将早就攥在手里的绣鞋,狠狠抽在了赵景乾的脸上。 赵景乾蹲在原地,像只蒙了的大蛤蟆。 我趁机拔腿就跑。 「阮初一!」 「你敢用鞋底子抽我?!」 他的暴怒呵斥,很快就从身后传来。 沿着荷花池,我拼命地跑。 前一世,东宫那晚是赵景乾第一次遇见我。 可是刚才,他准确无误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赵景乾也重生了? 我不敢再往下想。 身后的脚步似乎越来越近了。 一个转弯后,不知是谁的玄色衣袍忽然出现在视野里,我猝不及防地撞上。 「嘶。」 那人狠狠地吃了我一记头锤。 直到看清我的脸,他才有点吃惊:「哪里来的漂亮莽夫? 「长得还挺水灵的。 「幸亏我身材好,比较耐撞。」 没时间了。 赵景乾就要追上来了。 我忽然抱住眼前的男人,咬牙道: 「这位大人,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我扯住他,整个人向旁边的荷花池里滑去。 月光落在男人的脸上,他错愕的神情一览无余。 谢容策? 没想到是他,我微微一怔。 「喂,你这是要——」 还没等他说完话,我就拉着他一起坠入荷花池。 脑海里终于记起了这张脸。 是那位一战封侯的谢小将军。 每次班师回朝,他都会骑着那匹白马,高调走过京都的街道。 少年铁衣,长相明艳,眼波张扬又热烈,像是有永远一往无前的锐气。 只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个月后,谢容策会死在战场上,连具全尸都没留下。 被带回来的,唯有一只断掌。 死因不详。 可怜谢家满门忠烈,上下皆缟素,谢老夫人更是一夜白头。 这么看来,谢容策也挺惨的。 他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虽然于心不忍,但为了活命,还是把他拖下水。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要再回去当赵景乾的囚奴了。 我……太想活下去了。 对不住了,谢容策。 我在心中默念。 这次,拉你当了垫背,我做牛做马还你。 「扑通——」 冰冷的河水彻底吞噬我们。 河水涌进鼻腔,我尝试着挣扎了几下,可身体很重,怎么都浮不起来。 在我以为,自己可能就要这么沉下去的时候,谢容策的手忽然从水中伸过来。 他一把扶住了我的腰,用力托着我,直到将我带上了岸。 我发抖着抱紧自己湿漉漉的身体。 望着周围闻声赶来搭救的宫人,还有一群谢家的人,我终于勾起嘴角。 我赌对了。 阮家庶女是条贱命,但谢小将军的命,值钱多了。 肩上忽然多了件披风。 是谢容策。 他接过下人拿来的那一件,直接给了我。 我摸着身上厚厚的披风正发呆。 谢容策的脸色有些红: 「那个……刚才在水里,是我冒犯了,可我是想救你来着。」 「你没生气吧?」 他不生我气,反而还先来关心我? 我愣了愣。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问候我了。 我被磨灭尊严,踩碎骨头,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也已经……很久了。 心底漾开一股暖意,可眼眶也跟着发酸。 我强撑着不掉下眼泪。 一道视线忽然看向我。 我下意识地顺着那方向看去—— 赵景乾就站在人群外,面色阴沉可怖。 他正死死地盯着我。 4 赵景乾就是把我瞪穿了也没用。 每次他用这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都是勃然发怒的前兆。 我的身体在本能地发抖。 可我第一次鼓足了勇气,挺直背脊,迎视着赵景乾的目光。 像是有几分猝不及防,他微微一怔。 随即面上愈发阴沉。 他拂袖而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松了口气。 尽管浑身湿透,夜风吹在身上也很冷,但此时此刻,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夜风轻柔地抚在脸上,我闭上眼,贪婪地享受着,几欲落泪。 我怎么差点忘了。 没有哭声,也没有疼痛。 嫁进东宫之前的夜晚……本就该安宁如斯,无惊无惧。 「你,你别哭啊。」 谢容策忽然慌了神。 原来我哭了。 我低下头,手上正死死攥着披风的带子,连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都浑然不觉。 谢容策耳朵还红着,脸上尽是懊恼的神色。 「千错万错,把你惹哭了,错便都在我。 「你若是恨我在水里的唐突之举,就骂出声来。 「我这人脸皮厚,不打紧的。」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像是怕极了我的眼泪,显出些手忙脚乱的笨拙。 「……苏副官,她怎的哭得更厉害了?我太凶了?」 谢容策急了,小声向身边的一个大胡子男人讨教。 那大壮汉也是抓耳挠腮,想了半天。 「这这这……每次我把我家娘子惹哭的时候,让她打我一顿就什么都好了……」 谢容策恍然大悟。 我生怕他把脸凑过来让我打他,赶紧胡乱抹了把眼泪。 起身后,双手顶在额前,跪伏在地,对着他长拜不起。 「小女有罪,请将军责罚。」 拉着谢容策一起坠入荷花池之前,我想得很清楚。 倘若拉他下水,赵景乾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谢小将军会是一枚极佳的护身符。 我这么做,要面临的最坏结果,不过就是被谢容策一剑抹了脖子,血溅荷花池。 这样的结局,也好过烂死在东宫里。 我诚然是个小人,早就揣着算计的心思靠近。 可谢容策的坦荡,更让我自惭形秽。 也正因为如此。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既忐忑,又愧疚。 「如若大人不嫌弃,小女愿自请为奴为婢……」 见我止住眼泪,谢容策松了口气。 他虚扶着我起身,大大咧咧一笑。 「阮家的姑娘,给我一介粗人当婢女,也太委屈了罢。」 他竟然认识我? 还未等我说话,谢容策轻笑道: 「更何况,夜里岸边湿滑,方才我路过,碰巧瞧见你一时没站住,失足坠入水中。 「——是我自己跳进水里救你的。 「既是我一厢情愿,何来嫌弃?」 此时此刻,少年恣意飞扬的眉眼,比月色还要动人几分。 谢容策明知道我是故意的,也没有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