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日月,镇妖塔的门终于重新打开。 外面的阳光灼灼,有些晃眼,贺岁玄一步步走出镇妖塔,只觉恍然。 “佛子,魔气已经尽除,你可以回珈蓝寺了。”常由老和尚立在门外等他。 身后有两个小沙弥一个捧着他的袈裟,一个拿着他的权杖候在一旁。 贺岁玄看着那身袈裟,心头格外沉重。 他的目光落在看不到头的远方,也不知道苏若烟是不是已经活过来了。 在镇妖塔的日子里,他有无数次想过,要不就陪她一起死掉算了。 可是,又想到他余生所有的痛苦都是她留给他的,他又觉得自己不配死,他还没有受够人间磨难,他应该一生带着这样的歉疚和痛苦,直到生老病死。 常由见他不答话,只得又道:“佛子,把你关进镇妖塔我们也是逼不得已,魔气侵心,扰乱心智,实在是难以控制。” 贺岁玄这才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曾怨过,当年若不是魔气侵扰心智,他一定舍不得动手杀她的。 但如今,他谁也怨不得,魔气只是诱因罢了,真正让他走到那一步的,还是他自己,他从未相信过她。 他敛去眼中复杂,嗓音低哑:“常慧师叔呢?” 常由眼神一暗:“常慧师弟他,圆寂了,他说他这一辈子只说过这样一个谎,可他不悔。” 只要他能成佛,无论是当年的老方丈,还是常慧都不曾后悔。 有时候贺岁玄想,若他不是佛子,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他怨不得谁,只能恨自己。 世人都有痴心,常慧师叔如此,他亦如此,不过痴心,终是妄想。 第十五章 人间大爱 珈蓝寺的四季轮换明明跟从前没有半分不同,可现在不管何时何地,贺岁玄总觉得空白。 生命像缺失了很重要的一块,在无人时回荡在心头。 心里的伤口翻涌着,肆虐着疼痛,却又无可奈何。 深夜,房间里的木鱼声一阵一阵,终于停住没有了动静。 贺岁玄握住手中的佛珠,眼神悲切,相遇因佛,离散因佛。 他沉默地起身,倒了一杯茶,他喝了一口,浑身却忽然怔住。 珈蓝寺的茶都是陈茶,不是什么好茶。 贺岁玄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一个月夜,苏若烟忽然从窗子里爬进来。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怀里像揣着什么宝贝地叫他:“和尚,姑姑说今天是中秋,我来给你送好东西!” 他很严肃地同她一再说:“不要夜晚偷偷溜进来,这成何体统!” 苏若烟就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低下头,又十分委屈:“可是中秋夜人们都要团团圆圆的,我也想……” 贺岁玄便心软了,看着她问:“你拿来了什么东西?” 她就将怀里的月饼拿出来,两人第一次吃着月饼赏月。 吃得干了,她喝一口茶,吐着舌头说好苦。 她说:“难怪我看庙里的和尚都总是苦着一张脸,肯定是这个苦茶喝多了,下次我给你带些好喝的来!” 可如今回想起来,贺岁玄只能记得那天的月亮很圆,她吐着舌头的样子很可爱。 可回忆越是美好,现实就越加残酷。 他看着手里的茶,忽然明白,原来的相爱的人最知道,如何伤害对方才最痛。 正如苏若烟,她太知道,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 她当时故意让他杀了她,便是最好的报复。 如此,害他如今修佛不能有佛,一辈子永永远远都念着她,无法安心。 心头忽然一阵剧痛,贺岁玄捂住心口,无力地躺在床上。 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忽然痴痴发笑,一滴眼泪默然从眼角流出。 恍惚间,贺岁玄看见苏若烟就在远处,背对着他走远,一片黄沙中,她的脚印变得很小很远。 如今连幻想,都见不到她回首。 …… 翌日清晨,珈蓝寺晨钟敲响,诵经之声一如往常。 贺岁玄一身袈裟,一串佛珠,一柄法杖辞别了珈蓝寺。 临行,只带了一名唤慧宣的小和尚。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里呀?”慧宣五六岁的模样,说气话来脆生生的,一双眼睛很有灵气,像极了他第一次遇见时苏若烟看见他的样子。 贺岁玄看着珈蓝寺前那颗杏树,杏树一年年长得更加粗壮,杏花已经谢了几轮。 树下的秋千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可是秋千上的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道此刻她是不是已经活过来了,是不是活得无忧无虑。 他看着山下绵延无尽的路,语气惆怅:“去寻人间大爱。” 慧宣有些不懂,跟在他身后又问:“可是,师叔祖他们都说,和尚是不能有爱的。” 贺岁玄淡然一笑,眼神悠远:“人间若无爱,便是无间地狱,慧宣,心中存爱,才能爱得众生。” 就如他混混沌沌走过的这些年,若是没有爱,如同身处人间炼狱,时时生不如死。 而这诸般痛苦都是苏若烟留下给他的,他才懂得,人活一世,需得爱一个人才能谈得放下六欲七情。 不然,没有拥有过,谈何放下过。 慧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人间大爱,又在何处?” “去寻。” 寻过,再放下。 第十六章 和尚怎么哭了 长安城。 经年不变的长安一如往常,行人熙熙攘攘,匆匆忙忙。 贺岁玄穿过那些熟悉的街巷,众生的悲欢尽在其中。 新婚的夫妻在街头牵手闲逛,孩子馋着街头的糖葫芦,丧夫的孀妇悲恸的哭声融进人潮。 从前,众生的悲欢他看在眼中,以为他只要修好佛法便能普渡众生。 可原来,佛法已然烂熟于心,他却连自己都普渡不了。 不经历人世悲欢,安知世人悲欢如何彻骨,不感同身受,又谈何普渡。 “青冥!你慢点,我要吃那边的冰糖葫芦!”人群中,一道熟悉的女声传入耳畔。 贺岁玄顿时僵在了原地,这声音让他这些年魂萦梦绕,又怎么会记错? 是苏若烟! 他一转身,远远便看见苏若烟一身白袍,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笑得明媚如初。 他下意识上前几步,一辆马车驶过,挡住他的视线。 不过一瞬,马车从眼前驶过,再看过去,那里的人影便已然消失不见,好似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沉积已久的思念,在那一刹那涌上心头,如江海翻涌。 贺岁玄清清楚楚的记得,在镇妖塔中一千两百五十三天,每一日他脑海中都是她的身影。 可是她的模样却在脑海中越想越模糊,想来是她死也不愿意再来他梦里,才每次只留给他一个决然的背影。 “师父,你怎么了?”一旁的慧宣仰头䧇璍,便看见贺岁玄泛红的眼眶。 贺岁玄看着方才苏若烟出现过的地方,心头惘然:“无事,为师,想一个人了。” “和尚,想一个人了就该去见她呀!”身后,苏若烟的声音再度响起。 贺岁玄愕然转身,便看见她穿着那身熟悉的白袍,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脸无邪。 眼中有什么东西泛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想上前将她抱进怀中,可脚步生生顿在原地,连抬手都觉得费力。 苏若烟愣愣看着贺岁玄,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诶,和尚,你怎么快哭了?” 她有些无措,忙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递上前。 可贺岁玄怔在原地,没有伸手。 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终于又出现在他眼前。 只是苏若烟的眼神已经不似从前,她的眼睛很亮,像一块绝好的琥珀,却再没有从前她看他时那样的眼神。 她真的将他忘了,忘得彻彻底底。 终于,他在她眼中,也泯然众人矣。 一滴清泪终是从眼角缓缓滑落。 苏若烟一愣,将手帕塞到他手中:“和尚,出家人也可以有伤心事的,你若想哭,便哭出来。” 说完,她将手中那串糖葫芦交到一旁的慧宣手上,摸了摸慧宣的头:“小和尚,冰糖葫芦给你了,很好吃的,大和尚会难过,你要好好陪着他哦!” 不等慧宣说话,苏若烟转身便往回头。 看她的身影一点点走远,贺岁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上前叫她的名字:“苏若烟!” 她的背影愣了愣,只回头冲贺岁玄笑着挥手:“和尚,你是我见过唯一没有头发也这么好看的人!” 言罢,她笑着跑进人群,消失不见。 贺岁玄疯了一般跟上去,在人群中找着,寻着,可那人刚刚还在眼前,一瞬间就不见了。 看着手中那方丝帕,他笑着流出眼泪。 过路的行人,没有人懂,为何无情无欲的出家人,也会痛心到这般地步。 第十七章 少才弥足珍贵 巫山。 初冬的天已经很冷,苏若烟搓了搓手,站在清极洞外愣愣看着天空。 青冥从她身后走出来,替她披上披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能看见一轮半明半隐的月亮。 “在这里站很久了,你在看什么?” 苏若烟头也没有回一下:“等月亮变圆。” 青冥皱了皱眉,靠坐在洞外的石头上,不由瘪了瘪嘴:“这有什么好等的,你这才醒来几个月,就不能好好休养吗?” 她固执地摇摇头:“不行,等到月圆,就会有人来的。” 青冥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巫山下那条寂寂无人的路。 她从醒来便一直在等月圆,月圆了几回,却也并没有人来。 可是,她还是执着的在等,等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