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时汐还在在几步外的房中。 未等他回神,小厮端了碗药来跪在跟前儿:“大人,方才皇上遣公公传来口谕,说您近来神思倦怠,这几日就不必上朝。” 傅少年闻言,眼眸一暗,那苦涩的药气好似钻进了心里。 时汐一事皇上不会不知,只不过看着淑妃的面没有明说罢了。 “搁那儿吧。”傅少年看了眼药,无心饮下,却望着院落中那红梅发了愣。 花瓣都已落完,只剩下枯枝了。 小厮将药放在榻边的月牙桌上后,又嗫嚅了片刻,才又开了口:“大人,宋小姐派人来,说请大人明日去宋府赴宴。” 傅少年眉头一蹙,没有说话。 小厮暗瞧着他面色越渐阴沉,惊出了一声冷汗。 夫人突然殁了,宋小姐又派人来请大人赴宴,这不是把大人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去叫张府医来。” 傅少年掀被下榻,看也不看那还冒着热气的药。 小厮愣了愣,忙叩头起身跑去叫府医。 “嘭”的两声脆响,断玉从衣中滑落在地,傅少年立刻将其捡起,拂去玉的灰,如同对待珍宝。 他看着掌心的断玉,心头又是一窒。 眼眶的涩意让他不觉想起他上一次哭是何时。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小厮领着张府医来了。 “见过大人。”张府医行礼道。 傅少年紧握着玉,语气带着鲜少的冷意:“夫人到底是何病症?你如实说。” 张府医一愣,方才路上小厮说时汐殁了,他并未奇怪。 只是傅少年突然问,他曾又答应过时汐不得告诉任何人…… 傅少年神色一凛:“快说!” 第十二章 可曾怨他 一向温文尔雅的傅少年都怒了,张府医慌忙跪了下来,也不敢再隐瞒。 “大人息怒,夫人胎里不足以至体弱,加之常年郁愁,积忧成疾才……” 张府医头磕在地上,没有再继续说。 傅少年面容一怔,才烧上心头的怒火恍若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积忧成疾。 无病无灾,全因积年累月忧思过度而酿成疾患,药石无医。 傅少年心一紧,痛地倒吸了口凉气。 他知道时汐体弱,靠近她时,他总能闻到一丝淡淡药味。 他曾问过她,她说她因身体不好常年服药,将自己喝成了药罐子。 “她为何不说……”傅少年呢喃着,字字锥心。 张府医未抬头,以为他在发问,忙道:“夫人自知无解,不愿让大人忧心才隐瞒的。” 半晌,傅少年低声道:“下去吧。” 张府医暗自松了口气,却也带着些许无奈告退了。 房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又多了丝悲凉,外头的风声落在傅少年耳中恍若声声讽笑。 掌心的玉微微发烫,他摊开手,心头的失落袭上眼角眉梢,将那眼尾都染上了朱砂般的红意。 时汐虽已发丧,但并非以少傅夫人的名义下葬,少傅府自然没有挂白绸白幡的道理。 然次日,府中所有丫鬟小厮都换上了素色衣裳,撤去了红烛。 平日里受过时汐恩惠的下人都不禁悄悄抹泪,更觉这大宅子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了。 临近正午,小厮将面端上桌,道:“大人,面好了。” 热气腾腾的香气钻入鼻内,傅少年看着眼前的面,喉间却觉甚为酸涩。 他拿起筷子夹起面吃了一口,本该鲜香的面竟在嘴中如蜡一般。 傅少年心间划过几许凉意,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那日时汐吃面的模样。 她吃的那样开心,一点也让人看不出是将要去了的人。 “大人。” 守门小厮忽然跑了来,低声道:“宋小姐求见。” 傅少年眉心微拧,放下了筷子,并无见宋映岚之意,遣小厮将她打发回去。 他无甚胃口,起身回了院落。 春意袅袅,院中除了那棵梅花树,一旁的梨树已发新芽。 西北角上的秋千被风吹着微微晃动着,像是故人坐在那儿小憩着。 傅少年看着这般景象,垂下黯淡的眸子,将那心口的所有酸涩通通咽下。 他走到秋千旁,攥着那有些潮湿的椅绳,点点悔意随着风越来越大。 菊青将时汐的屋子收拾好后,正准备去回话,见傅少年已在院中,忙走了过去。 “大人。”她行礼,声音像是哭了一晚的沙哑。 傅少年转身看去,见是菊青,眼前又再次看见时汐的虚影了一般。 菊青是六年前时汐买回的丫鬟,她说见菊青瘦小可怜,不忍她跟着拐子爹受苦。 时汐一走,最伤心的莫过于菊青了。 “她可曾怨我?”傅少年忽然问道。 菊青头也没抬,红红的眼睛里却涌出了泪水:“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夫人将大人放在心尖儿上。” 闻言,傅少年心猛地一紧,唇角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是了,时汐将他放在心尖儿上,甚至连将死都不愿惹他烦忧。 第十三章 冬夜寂凉 阳春三月,傅少年因病告假已月余,皇上倒没说什么,直至青阳,才召他入宫。 御书房。 皇上放下奏折,看了眼面色略显憔悴的傅少年:“朕召你来可知为何?” 傅少年微微躬身,眼底带着几许倦意:“微臣不知。” 然而他心中也明白了几分,淑妃从入宫便受宠至今,当年他与时汐的婚事,也是淑妃求皇上得来的。 时汐一事已让淑妃和皇上对他有了些许不满。 皇上看了他一会儿,语气威严:“辅太子一事上你兴许已力不从心,朕便任你为扬州奉天府丞,去协扬州府尹吧。” 傅少年一愣,却也没有抗拒,跪道:“臣遵旨。” 于长安,他再无牵挂,皇上淑妃都不肯告诉他时汐所葬之处,他唯一的慰藉,只有府中那同时汐一起住过的院落。 圣旨下到少傅府,按规矩,主子迁任,府内丫鬟小厮都该放出去。 官印被送到府上后,府中下人已散尽,唯有菊青还留了下来。 傅少年看着桌上的官印,双眸胜似冬夜寂凉。 菊青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磕着头:“夫人对奴婢恩重如山,请大人准许奴婢留在府上,为夫人守孝。” 傅少年默许了。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已过半月。 临行前,宋映岚跑了过来,含着泪望着正要上马车的傅少年:“阿鹜,扬州那么远,你真的要去吗?” “皇命难违。”傅少年淡淡道,目光却从未落在她身上。 宋映岚闻言,绞着锦帕的手渐渐松了:“是因为她吗?” 傅少年眼眸一滞,心隐隐作痛,他没有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微微晃着,渐行渐远,宋映岚眼瞧着那影子没了,才堪堪转身望着那已无主人的少傅府,心中不免一片空寂。 从那日看见傅少年和时汐一起夜游,再得知时汐殁了而傅少年借病躲她开始,她就知道她与傅少年无缘了。 宋映岚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倒是有几分庆幸所陷不深。 何况也是她一厢情愿强缠着他,现在不想放手也必须放手了…… 出了长安城,行了一段路后便入了戌时。 才跟着傅少年不过月余的小厮梁易道:“大人,临江城门已闭,咱们只能在城外歇息了。” 傅少年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无妨。”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由金子嵌接好的玉佩,置于掌心摩挲着。 人去玉碎,再接上也不是原来那般了。 傅少年心间泛起阵阵闷疼,却也倚着这股疼痛不断地思及关于时汐的每个画面。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自过临江城后,傅少年途径洛阳、汴州、泗州,将近半月才至扬州。 与扬州府尹江胜相见后,傅少年便居于新府中。 李府落于扬州城西南角,离府衙也很近,就是平日里冷清了些。 只是不过几日,傅少年倒有些不习水土的模样,呕吐腹痛,人都憔悴了许多。 傅少年看着满桌的菜,无一点食欲,更觉一种难忍的心燥。 梁易见状,忽然道:“大人,我曾听我们那儿的人说,若是不习水土,吃些家乡的小食会好些,大人您等着,小的这就去给您买。” 第十四章 透花糍 傅少年见他一溜烟地跑了,有些躁意地摇摇头。 扬州离长安千里之遥,哪怕梁易说的是真的,若非真的长安小食,吃了又有何用。 约莫半个时辰,梁易才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手里还多了个油纸包。 他将油纸包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道:“大人,小的跑了好久才在扬州城尽头找到家糕纺。” 他语气带着些许得意,似是在邀功。 傅少年看着他将油纸打开,五六个花形糍糕置于纸上。 牙白色的糍糕上铺着朱砂糖色,糕面上印着精致的牡丹、荷花叶等花样,晶莹的糕身隐约能看见内里的馅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