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萧景一概不答。 沉吟片刻,他问我还记得宁霓吗? 「娘娘当场叩拜,称陛下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自无话可说,但您不想与陛下同担后世骂名,请陛下出兵前先废了您贵妃之位。」 这话何止顶撞。 简直是批判,甚至威胁萧景想出兵不如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陛下就这样罚我去冷宫?」 「非也,」抚绿压低了声音,「陛下当时沉默看了娘娘许久,问……」 她话未说完,门口人影闪动。 萧景来了。 抚绿奉了茶退下。 萧景竟是在门口已把话听了大半,淡淡续道:「孤当时问你,对孤可有过真心。」 我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旁观者清,明知故问: 「那陛下,是未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吗?」 萧景静了。 4. 立后的日子定在腊月十八。 宫中修葺装饰,宁霓暂住她还是公主时住的鸣凤殿,听说萧景日日都去。 过往如云烟,我毫不在意,对外称病,素日只在宫中看点闲书。 萧景命人张贴皇榜,召天下奇人异士,谁能治好我的病,赏万金,封万户侯。 抚绿道:「陛下还是把娘娘放在心上的。」 我不置可否:「白费工夫,徒劳而已。」 抚绿霎时红了眼眶:「娘娘如此丧气,可是心中对陛下有怨?」 这话如何大逆不道暂且不提,我翻了页书,淡淡道:「后宫不可妄议朝政,陛下罚我冷宫思过已是开恩,岂敢心怀怨怼。」 「可陛下曾特准娘娘,无论国事家事,尽可直言。」 「陛下仁政,本宫更不该仗着宠爱不知进退。」 「朝堂多的是阿谀奉承之辈,娘娘是为百姓为天下进言。」 「若说本宫是为天下,岂不是暗指陛下不顾苍生?臣子死谏,看似忠心,实则把自身清誉放在天子之前,自己当了忠臣,陛下又被置于何地?纵使言之有理,也是在犯天家忌讳。」 这些道理过去我未必不懂。 只是北梁有宁霓,于公于私,我都不得不出面。 得罪萧景,他罚我在冷宫呆几个月不算什么。 单此事,我对他确实无怨恨可言。 只抚绿一心为主,处处妥帖,我倒忘了,这宫中哪个不是陛下的人。 萧景让她来刺探我的心意,实在是有些可笑。 若我没料错,这番话会原原本本复述给萧景。 怎么,他得胜归朝,让大臣无话可说,又带回宁霓,失而复得,多年心愿即将成真,正值春风得意之际,还需在意我一个将死之人是否怨他? 不过,若能安然度过剩下的日子,说点好听话倒也无妨。 5. 御花园,今日落了雪,寒梅立枝头。 宁霓身着狐裘,满头珠翠,璀璨华丽。 听闻她才貌曾名动京城,求娶者众,可惜前朝君主骄奢淫逸,北梁来犯,不战而退,自愿割土裂疆,奉贡议和。 宁霓只是其中一个牺牲品。 我与她浅浅见过礼便要走,宁霓道:「娘娘果真忘了故人?」 我问:「我们见过?」 宁霓笑道:「一面之缘。」 她屏退左右,道:「昔年和亲一事无可转圜,我心属尚是世子殿下的陛下,意欲自刎玉门关前,你连夜求见,愿为我带信给殿下,让殿下带我走,此情宁霓铭记于心。」 她提及过往,神情淡淡的,像在说与己无关的事。 「那为何你仍……难道陛下没去?」 说完我突然意识到,萧景是我的攻略对象,和亲一事我不推波助澜都是好的,怎么可能主动帮他们私奔。 难道我一边安抚公主,另一边却并未送信,诓骗了她? 宁霓出神道:「信写好后,我便烧掉了。你见我第一句话,是问我当真愿意不惜一切离开?我连性命都打算舍弃,自以为是愿意的。可信写完,我想明白,离开的代价太重,我终生都难以心安。原来求死容易,求生才难。」 我明白我是去做什么的了。 宁霓道:「人生在世,许多事都无可奈何,你离开前,安慰我说,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我道:「公主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宁霓黯然:「可惜,不能如你一般,把过往想忘便忘了。」 我直觉她话里有话,正想再问,身后传来萧景的声音: 「宁霓,你身子不适,怎么站在风口上?你们就是这般照顾主子的?!」 我行礼:「是妾思虑不周。」 宁霓想说什么,宫人看萧景脸色不对赶紧上前把她带走。 萧景扶起我,不满道:「你认什么错。」 那自然是怕他发脾气,迁怒于人。 萧景道:「孤送你回去。」 「不必。」 既然他不打算责罚人,我转身就走。 萧景自嘲般笑了笑。 6. 夤夜,天凉如水。 抚绿带我穿过御花园,走了大半个皇宫,进了间僻院。 我打着呵欠问:「究竟上哪儿去?陛下原话怎么说?」 抚绿替我换侍卫服,稍宽大,她把腰带束紧了些,道:「陛下说带娘娘去岭南药王谷寻医。」 「谁带我去……」 话没说完,萧景一阵风般进来了。 他着黑色劲装,贴身齐整,左肩系皮甲,右手戴护腕,灯影绰约,眉目温和含着期待。 我有点清醒了。 萧景道:「跟我走。」 我注意到他换了称呼。 打马穿过长街,天近破晓,城门未开。 他亮出一枚令牌:「开城门,黑羽卫奉旨出城办事。」 黑羽卫是天子亲兵,仅五十人,个个骁勇,只听令于陛下。 守卫细细看过令牌,又端详我,萧景一声爆喝:「大胆!」 守卫吓得一哆嗦:「得罪,将军请自便。」 出城后,果然在京郊看到黑羽卫列队正在等候。 领头一人见过萧景后,又与我抱拳见礼。 黑羽卫队长名唤李武,看起来似与我有旧,我便冲他点了点头。 本以为萧景送我至此,着人护送我去岭南便是。 尽管我知这趟多半是徒劳,但他有此心,我还是领受的。 谁知萧景也要同行。 我出言提醒:「天子身系万民安危,是国之根本,不可擅离京城。」 萧景道:「我都安排好了,先走,路上与你分说。」 策马而行,官道辽阔,出了宫,只觉心里说不出的自在。 半路换了马车,车内一应物事俱全,我跟萧景相对无言,便拣了本书来看。 萧景道:「你不好奇过去的事吗?」 不在宫中,我懒得应付,直言:「难道过去我与陛下恩爱?」 萧景被我噎住。 我心内好笑,既然不是什么好事,好奇它干嘛? 何况我虽不记得,但不是不知道。 萧景征战天下,是我陪他。 等他君临天下,想换个人陪。 就这么简单。 这没什么的,我想。 向来就不是付出便有回报。 你对人家好,人家便一定要领你的情,接受你的心意么? 他从未令人折辱我,已见人品。 人与人相交,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再往前一步,喜欢谁爱上谁,却是由不得人自己控制的。 若我记得过往,是局中人,或许会有几分意难平,气不顺。 如今这般,前尘往事尽忘,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过了许久,我以为萧景不会再说话时,他却很轻很轻地说了句:「我待你,自是一片真心,可你的心意,我从未看透。」 我愕然,他说得好似是我负了他一般,忍不住嘲讽:「一片真心?陛下莫忘了,下旬是谁要册后。」 「你觉得我赶得回去么,青瑶,药王谷有秘法能使人忆起从前,心脉断裂之症东海亦有能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救你。」 我冷冷道:「担不起。」 「你不信?君无戏言。」 「纵使一国之君,又哪能时时凭一己快意做事。陛下,玉山倾倒难再扶,我已不在意过往,何需大费周章。」 「放肆!不需要你教孤如何做事!」 我敷衍道:「妾失言,请陛下治罪。」 萧景静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是,你已不在意,是我不甘心,你说放下便放下,那忘不了放不下的我呢?」 7. 萧景离京,令影卫假扮他立于朝堂之上,每日数封飞鸽传信,不敢耽搁朝政。 李武其人,据说出身武林世家,从萧景举兵时便追随他。 他办事牢靠,治下严谨,难得为人不沉闷,见我围观他们演练,递了把弓过来:「娘娘试试?」 我欣然举弓,试拉弓弦,手感说不出的熟悉。 李武道:「此弓名唤『引月』,兵器谱上排第五,辗转流落娘娘手中,秦城一战后,陛下不准娘娘再涉险,娘娘便赏给了属下。」 「秦城?」 李武温和道:「陛下在凌云关失利,着人护送百姓撤守秦城,自己留下殿后,娘娘……」 他顿了顿,我不由追问:「怎么?」 「娘娘誓与陛下同进退,待百姓撤走陛下出兵后,领一队人马挨家挨户搜罗钱财。」 「……」 原来共进退是假,抓紧捞钱才是真。 看来萧景是真的穷。 李武道:「娘娘用早备好的文书,带人扮成商队入城打点。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