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至寒之地。 荣华富贵半生,始终怜贫济困与人为善,没想到大厦倾颓之际,却只有乡野之人肯收留他们祖孙三人。 世人难道尽是些狼心狗肺之徒吗? 我不明白,也无暇弄明白。 我只知道,我是家中长女,上有年迈祖母,下有幼稚弟妹,我得尽快挣钱养家才行。 03 多亏安芝馋嘴,不然我还真想不出卖油盐芝麻饼这个巧宗。 我算过了,刨去成本,每张芝麻饼至少能赚一文钱,每天若能卖五十张,那就是五十文,比给人家浣洗衣裳可强多了。 听说我要去镇上做生意,我爹又颇为拧巴。 「咱家八亩地,难道还供不起一个读书郎?」 我奶斜剜了他一眼:「你知道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多少银子不?咱芝安生来就是贵公子,你忍心总让他捡别人的破烂用?」 「桃水村到镇上有十几里地呢,春妹一个女娃子,怕出事哩!」 我急忙道:「我腿长,才十几里地怕个啥,况且我和隔壁村的刘大哥说好了,我俩每日结伴同行,到镇上我俩的摊子也挨着。」 「那——炕上的小鸡咋办?」 我爹愁眉苦脸,实在想不出理由,竟然拿刚孵出来的小鸡崽子说事。 马奶奶在一旁哈哈大笑:「春妹爹这是心疼闺女呢!」 我奶差点把鼻子气歪:「就是个又怂又废物又爱面子的倔驴!」 我是在腊月里开始挑着担子卖油盐芝麻饼的。 站在镇子人最多的街道旁,我扯着脖子喊:「芝麻饼——芝麻饼——又酥又脆的千层油盐芝麻饼嘞——」 刘大哥在一旁也不甘示弱:「糖葫芦——糖葫芦——又甜又脆又不粘牙的冰糖葫芦嘞——」 该说不说,整条街道,数我俩的嗓门最大。 第一日,我的生意还算凑合,卖出了三十六张芝麻饼,每张饼卖三文钱,纯挣三十六文。 镇上也有卖饼的,但皆不如我的香甜酥脆,因为整条街上,只有我的饼,是用黏土炉烤出来的。 刘大哥的媳妇有喜了,最近正馋嘴,篮子里还剩下十张饼,我送了他六张,剩下四张给家里的弟弟妹妹留着。 刘大哥搓着手很是不好意思:「春妹,明日你歇着,我来叫卖,我就喊『芝麻饼——糖葫芦——千层芝麻饼——冰糖小葫芦——』」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的生意越来越好,到了腊月中旬,每日我都能卖出去六十多张芝麻饼了。 临近岁末,镇上过路的行商渐渐多了起来,大概他们在外辛苦一年,都想着要回家与亲人团聚吧。 一日,一个二十多人的商队在我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油盐芝麻饼?味道如何?」 一个貌似是首领的年轻人,坐在一匹黑亮黑亮的马上,居高临下地问。 我殷勤地掰下半张饼恭恭敬敬用白手绢包好,扬臂递给他:「您尝尝,不香不脆不要钱。」 他瞥了我两眼,悄无痕迹地皱皱眉,伸手将饼接过去,用手指拈起一小块,放进口中。 「味道尚可。」他神色淡淡地点点头道。 「但凡吃过,没有不说好吃的。」我边笑,边打量他身后的商队,「给您包起来多少?二十张还是三十张?都是今晨新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那年轻人轻嗤一声,明为赞美,实则嘲笑:「倒是个会做生意的。」 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扔给我,「全给小爷包起来。」他说。 「好嘞!」我掂掂银角子,「不过您给多了。」 「多的赏你。」 「呦,谢谢您,这就给您包起来,对了,新熬的冰糖葫芦您不尝尝吗?我们这里的糖葫芦甜脆可口绝不粘牙,腊月里吃甜食,来年小日子甜滋滋。」 我麻利地将担子里的芝麻饼包好交给他身边的人,又热情地帮刘大哥卖糖葫芦。 镇子里的有钱人虽然不少,但像眼前这般动不动就掏银子的也不太多。 能薅一个是一个啊。 刘大哥也机灵得很,我的话音刚落,他便学着我方才的样子,从草束上拔下一根红艳艳的冰糖葫芦递向那年轻人:「贵人您尝尝,不甜不脆不要钱。」 年轻人神色一滞:「……」 他没伸手接那根糖葫芦,却也没拒绝,只淡淡道了一句:「也全包起来吧。」 刘大哥喜出望外:「好嘞!您可真是个爽快人!」 「爽快人」带着一大包芝麻饼和一大捆糖葫芦渐渐走远了,我和刘大哥对视一眼,瞬间欢喜的吱哇乱叫:「发财了!」 从那日起,我的目光总盯着过往的商队,希望能再碰到一位出手阔绰又爽利的贵人。 没想到我的运气真不错,没过几日,贵人还真找上门来了。 只不过——还是之前的那位。 「那日吃了你的芝麻饼,人人都道不错,五日后我的商队要去趟北地,你是否愿意为我们备些干粮?」 他披着一个深蓝色鹤氅,长身玉立,周身清冷,站在我简陋的芝麻饼摊子前,实在是太过扎眼。 骤然看见他时,我的心陡然一跳,脸都红了,生怕他是反悔,想找我要回多给的银子。 不过他的言语,却着实令我喜出望外。 「愿意的愿意的!您要备几日的干粮?」 「十五六个人,来回大概二十日吧。」 「您这一行人在途中定然是要住店的,店里想必不缺吃食,所以我给您备五百张芝麻饼、三十斤肉干和四十斤咸菜条在路上垫垫肚子应该足够。」 「好。」这次,他自怀中掏出一个银锭子,「这是二十两,收好。」 我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太多了。」 他皱皱他的柳叶眉——啧啧,一个大男人居然长着一双极其好看的柳叶眉,还让不让天下的女子活了—— 只不过,我总是隐约觉得,那柳叶眉间藏着几分淡淡的阴郁。 「切勿啰嗦,仔细备来即可。」 我面上勉为其难,实则心里乐开了花:「那行吧。」 「四日后把东西送到清风客栈。」 「好!」 待我拿着二十两的银锭子回到家,把全家都惊呆了。 「这是二十两吗?」 秋妹抚摸着摆放在桌上的银锭子,目光痴痴地自言自语。 我奶狠狠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把哈喇子擦擦,万一滴在银子上,银子化了可咋整?!」 我爹一脸茫然:「春妹啊,那位客人不会没安好心吧?」 我奶扭头又给他一巴掌:「大腊月的,别乌鸦嘴!」 还是马奶奶最是胸有成竹,她掰着手指有条不紊地道:「四日的光景还挺紧巴,春妹,咸菜条咱家有,是现成的;肉干嘛也不难,现下是腊月,家家檐下都挂着腌好的肉干,咱直接买就行,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至于这芝麻饼,咱们全家齐动手,应该也来得及。怎么着,现在就动手和面?」 芝安和安芝齐齐站起身来:「我们去生火烧炉子!」 我娘在炕上抱着冬宝,显得十分愧疚:「我这身子,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啊——」 屋外雪花飘飘洒洒,屋内火炕烧得暖烘烘,我环顾这一屋子的人,真好啊,都是贴心的人,都是我陈春妹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 是的,活着,有千难也有万险,可是,若最亲近的人都在身边,又有何畏惧呢? 四日一晃即过,我搭桃水村赵大叔的牛车来到镇上,敲响了清风客栈的门。 一间干净宽敞的客间里,年轻清傲的客人望着满地大大小小的包袱,眉目间露出几许满意之色。 「年纪虽小,做事却麻利。」随后,他指着其中一个大包袱颇为好奇地问,「这是何物?护膝?」 「是几套棉护膝、棉手套和棉围脖,家里长辈说了,不能白拿您那么多银子,所以连夜做了这些,想着兴许有用。对了,这里有一顶狐狸皮帽子是专门给您做的,虽然做工确实是粗糙了些,但用来挡风是极好的。」 我殷勤地将狐狸皮帽子翻出来递给他,仰头看见他那两道世上最妙手的丹青画师也画不出来的柳叶眉,不知不觉间,面色微微发烫。 这个人——也太好看了些。 比桃水村人口中的「乡野小潘安、糖葫芦玉郎」——刘大哥还好看。 但刘大哥的好看,是那种你知道他能和你一起蹲在村口槐树下喝泡树叶子水、啃烧地瓜的好看。 而眼前这位的好看,是山巅雪、云中月,是可远观却高不可攀的。 看见我手中的帽子,「山巅雪」甚是意外:「给我的?谁做的?」 我咬咬唇:「……我奶奶。」 「手艺挺好,多谢。」他居然好脾气地试戴了一下,白色的狐狸皮帽子,与他身上今日穿的淡青色衣裳,还挺相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