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摆手拒绝,说自己已经喝过粥了,这鸡蛋是给姐姐的。 家里能有什么好粥?当我不知道了? 后娘的坏,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的。 我摆出姐姐的威严,逼着妹妹们一起吃,三个人一起分了那个鸡蛋。 晚上,后娘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她先是打量了我几眼,然后就冷嘲热讽:「还跑去坟头告状,你问问你爹有没有那个老脸,敢从棺材里爬出来面对我。」 我忍不住还嘴:「我爹要是知道你虐待他女儿,肯定会从坟里蹦出来骂你。」 后娘砸锅摔碗,连连冷笑:「放屁!就他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他敢骂我,老娘骨灰都给他扬了。」 我埋头喝粥,眼泪都流到了碗里。 喝起来,是苦的。 3. 我卖身为奴的事,似乎刺激到了后娘。 她好像又变了个人一样,一扫之前的浑噩,突然就变得坚毅了起来。 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人也清醒了。 她不再打骂我们,每天都起早贪黑,去城里打零工赚钱,换些米和面回家。 我就带着两个妹妹去山上挖野菜。 太平盛世,又风调雨顺,村里其他人的日子都过得还不错,所以没人稀罕这些野菜。 山上的野菜很多。 我们挖了茼蒿、马齿苋、麦瓶草、荠菜,还摘了槐花。 满满当当,三大筐。 经过村口时,寡妇张婶看上了我的野菜,用 3 个粗面馒头换了我们一筐野菜。 正好挖了大半天,我们姐妹几个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边啃馒头,边问张婶为啥不去山上自己挖,山上到处都是。 她说懒得去。 好久没吃馒头了,我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 「这是多少天没吃东西了?慢点吃,别着急。」张婶给我端了碗水,「你爹做的那破事吧,是不厚道,但人死为大,他人都埋进土里了,你娘还这么计较,有啥意思啊。」 她边吐瓜子壳边瞥我,又打量一眼我那三妹:「我估计你爹就是想生个儿子,所以才去找外室,哪个晓得居然又是个丫头,要我说啊,你爹就没有那个生儿子的命。」 我不说话,埋头啃馒头。 张婶平日里挺无聊的。 她是个寡妇,而且是个漂亮的寡妇,村子里的婶婶伯娘都提防着她,生怕自家的汉子被她勾了魂去,谁都不愿同她多亲近。 所以她总喜欢拉着我聊些家长里短。 也不管有些话,对我这个才 7 岁的孩子说,是否合适。 张婶聊兴上来了,滔滔不绝:「你卖身那事我听说了,你娘心可真黑!那曹府可是大户人家,有泼天的富贵,我家大壮在曹府当小厮胖了好多,你就算去做丫鬟也都是享福的。」 「你娘就是想让你做免费老妈子,你想啊,你要是走了,你两个妹妹这样小,谁来照顾?」 张婶不太喜欢后娘,因为村里人总拿她俩比。 后娘没嫁我爹之前,张婶是村里最漂亮的一枝花;后娘来了后,一枝花的名头就落到了后娘头上。 所以张婶有事没事,总爱编排后娘。 但这回,我觉得她说得很在理。 馒头吃完了,要回家时,张婶又拉着我说:「大丫,婶子娘家村里的乡绅,他儿子比你小 2 岁,虽然身体不太好,但长得唇红齿白,像观音娘娘身边的小童子,他家想找个童养媳。」 「你猜礼钱能给到多少?」她神神秘秘地伸出两根手指头,啧啧感叹,「足足 20 两!」 张婶拍拍我的肩:「大丫,你长得好看,肯定能被选上,你回去跟你娘说说。」 絮絮叨叨说了大半个时辰,她总算聊尽兴了,依依不舍放我走了。 4. 后娘知道这事后暴跳如雷,抄着砍柴刀闯进张婶家。 两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在院子里打得鸡飞狗跳。 我躲在一旁偷看。 后娘气得发疯,拿着砍柴刀指着张婶说:「给人做童养媳,给人当奴才有什么好的,你别教坏我家孩子!」 张婶看后娘都动上刀了,闪身躲进屋里不敢出来。 两人隔门对骂。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还急上了,那乡绅家家财万贯,大丫嫁过去是当少奶奶的,我看你就是看不得大丫好!」 「我呸,要你在这假好心,那小少爷什么情况当老娘不知道是吧?你反正已经是寡妇了,也不差这第二回,你这么眼馋,那你去嫁啊。」 那一战,张婶被后娘打服了,也骂服了。 从那以后,她再见到我,也只是撇撇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那天我被后娘拎回家后,她神情严肃,语重心长地对我道:「你们不要像我一样,活了半辈子,活成个笑话。」 「人在世间安身立命,不是非要靠男人,靠卖身!靠山山倒,靠男人男人跑!女人当自强,别给自己丢脸!」 她说别给自己丢脸,不是别给我爹丢脸。 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女人要自强自立的说法,跟我以往所见所闻完全不一样。 细品之下,却又有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隐约觉得,后娘应该是个好人。 5. 倒春寒,家里破破烂烂,到处漏风。 我们几个冻得脸色铁青,也找不出一件厚点的衣裳御寒。 后娘瞥了一眼我们:「你们三个去院子里劈柴,运动运动就不冷了。」 她又看中了我们挖的野菜。 没再去城里打零工,而是在家捣鼓了半天。 我看她把野菜洗干净,又裹了一些面粉,用大火蒸,又炒了一些料,闻起来香极了。 她说那叫「蒸菜」。 她在准备忙活那些野菜,就让我们把以前面铺的破板车收拾干净,一切妥当了,就把那叫作「蒸菜」的玩意儿推去城里卖。 我跟妹妹继续去山上挖野菜,挖完野菜就去摊子帮忙。 野菜大家都吃过,但「蒸菜」没有,这是个新鲜吃法,第一天居然很快都卖光了。 张婶有点酸溜溜:「你娘那姿色,只要往摊子前那一站,肯定不愁卖啊。这经商跟卖身为奴有什么不同,都下贱,谁也别瞧不起谁。」 她又开始管不住她那张嘴了。 我也头一回反驳她:「我娘说了,我们靠自己双手赚钱,不丢人!」 张婶愣住了。 第二天,第三天,都很顺利。 卖了半个月,我们居然攒下了五两银子。 后娘很高兴,歇了一天,给我们添了一些厚衣衫,把呼呼漏风的破窗也重新修补了一下。 到了晚上,她又剁了些肥瘦相间的猪肉,包了顿饺子,个个皮薄馅厚,圆鼓鼓的,很可爱。 我和两个妹妹开心傻了,半天不敢动筷子。 后娘瞅我们那没出息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都愣着干嘛啊?吃!放心吧,以后咱家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她夹了一个饺子,放到三妹妹碗里:「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以后但凡你两个姐姐有的,你也会有。」 三妹妹瞬间眼泪汪汪,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阿娘。」 「好孩子。」 后娘怜爱地摸摸她头发,转头又恶狠狠咒骂了句:「狗日的陈之涵,都是他造的孽!」 那饺子是真好吃呀。 轻轻咬一口,鲜嫩的汁水在嘴里爆开,舌头都要香掉。 吃饱后,后娘又装了 8 个饺子,让我送去张婶家。 张婶诧异极了,我笑眯眯地解释:「我娘说了,我们之前吃了你的馒头,这是回礼,做人要知恩图报。」 张婶又一次愣住了。 她接过饺子后,扭扭捏捏跟我说:「大丫,代婶子谢谢你娘。」 6. 休息了一天再去摆摊,就多出了好几家新摆的蒸菜摊。 「蒸菜」看似简单,可蒸的火候、时长都有讲究,特别是配的料汁,那个才是灵魂。 他们依样画葫芦模仿,虽然卖得比我们便宜,但却没我家的好吃。 我们还是全都卖完了。 收摊回家路上,后娘跟我说,蒸菜再过几天就不卖了,以后模仿的人会越来越多,且野菜慢慢也要过季了,得寻点别的营生。 自上回跟我谈过心后,后娘似乎就把我当成大人对待了,家中大小事都会讲给我听,时不时会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她说,有些道理你们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以后慢慢就懂了。 摆摊闲暇时,她还会教我和妹妹们认字读书,用筷子蘸了水在桌子上写字。 二妹天真无邪地问:「阿娘,女孩儿也要读书吗?我们又考不了状元。」 后娘摇头笑了:「读书可不只是为了考状元。」 她微微仰起头,双手衬着尖尖的下巴,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沉默了半晌,睁开眼睛道: 「人这一辈子,时间的长度是有限的,我们每个人呀,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去到这个世间所有的地方,更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