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说的私心作祟下,我带着受宠若惊和愧疚,接受了这份好意。 他很体贴细心,我那么多瓶瓶罐罐的药,哪个该饭前吃,哪个饭后吃,两个药间隔的时间多长,我说一次他就全记住了。 旅游攻略也做得很好,玩什么吃什么,详略得当,从不用我操心。 来云南第三天,我手机忽然响个不停,而且都是陌生号码。 一开始我以为是诈骗电话没理,等到后面,我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宋均也猜到了,他放缓步伐:「要不给我机会,让我发挥一下?」 我想了想,点头,将手机递给他。 「谁啊?」接通后,他懒洋洋地开口。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意变大:「看不出来你这小东西还挺通人性的,我老婆不睡我身边睡哪儿?睡你头上吗?」 「你还有事吗?」 挂断电话后,宋均将手机递给我:「他的中国话讲得很优美,我就不复述了。」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不去好奇。 如果说我一点也不想陆扬那是假的,在一起六年时间,那么多回忆,足够他见缝插针地在我放松警惕时冒出来耀武扬威。 他不值得是真的,可我投入的真心也是真的。 「沈文静。」 想着想着就走神了,宋均突然喊我。 我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不爽就打电话骂他,我教你。」 「啊?」好突然的建议。 「啊什么,生活都那么苦了,还不能找点乐子啊。」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咱俩完全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指指点点,我们是骂他吗?不是,我们是教他做人。」 他在 CPU 我。 「是有点想骂……」我说。 很早就想。 在他鼓励的目光中,我拨打了陆扬的电话,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眼泪决堤,我哽咽着开口:「陆扬,你个负心汉,大骗子,承诺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结果一个都没做到,臭鸡蛋才会有苍蝇来叮,你和陈诗诗渣男茶女,天生一对,千万别分开了,好好在一起积德行善吧。」 一口气说完,我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怎么样?」 宋均擦掉我的眼泪:「不怎么样。」 他拿过我的电话,又拨打了回去,一通输出,含妈量极高,特别原始粗狂。 脏得人眼睛痛。 完事之后,他将电话还给我:「通体舒畅。」 陆扬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遭受两次攻击,他肯定不舒畅。 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宋均,咱俩幼稚死了。」 「人生在世,及时骂人,有益身心健康。」 他不以为意,继续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往前走,带我领略不同的风光。 我默默跟在后面,陆扬,就这样两清吧。 算了。 我放过你,也原谅自己。 再计较也换不来什么。 19 宋均还没放弃我。 午睡惊醒,我又看见他偷偷给医生打电话了。 这次,说的是英文。 对于我的病情和症状,他好像比我自己都要清楚。 每次聊天都长篇大论的,恨不得我一天吃了多少饭,喝了几杯水都要详细地告诉医生,想让医生从细节中给他更多的建议。 但结束时,又是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真的没办法了吗?」 有一回,他说完这句话就哭了,坐在安全通道里无助得像个孩子。 我藏在门的另一边,无可奈何地注视着他。 宋均这场无妄之灾,是我带他给的。 如果我不告诉他该多好。 听到宋均快要结束通话,我忙蹑手蹑脚回到床上,闭上眼睛假寐。 没多久,床边凹陷了一块,应该是他坐过来了。 紧接着,额前碎发被人温柔地顺到一侧,一个柔软冰凉的物体贴了上去,一触即分。 我吓得抓紧了身下的被子,一动不敢动,就怕他知道,我是醒的。 等待让时间变得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一直缱绻注视我的目光才离开。 床边终于没人了,我缓缓睁开眼睛,心脏跳得有些快。 生病之后,我就养成了随身带着小镜子的习惯,睡觉也会放在枕头下面。 因为肝癌,脸色和眼睛会越来越黄。我想从中细细分辨,我到底还剩多少日子。 细细照完镜子,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今天的我,更丑了。 忽然想到额头上的触觉,我忍不住摸了摸。 宋均你这个笨蛋,眼光怎么那么差。 20 我身体衰败的速度很快,反应也更剧烈了。 经常腹胀腹痛,就好像有人在拿把刀绞弄我的肠子,割五脏六腑的肉,加大止痛药的剂量都不顶用。 我觉得医生骗了我,我活不了三个月。 这才不到一个月,就开始吐血了。 宋均急疯了,非要送我去医院,我发了很大的脾气才制止了他。 这段时间以来,我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了,对他口不择言已经是常事。 但我从没在他眼底看到这样的痛色。 想道歉没力气,我只能默默挪开脸。 病痛的风暴平息一点后,我抓住宋均的胳膊,挤出笑容:「宋均,我熬过来了。」 他眼底蔓起湿意,笑着夸我:「嗯,好厉害。」 「对不起啊,刚刚骂你骂得那么难听。」我说。 「没事,以前我老骂你,现在也该轮到你了。」 说了一会儿后,我又没力气了,眨了眨眼,笑得更灿烂了:「宋均,我可不可以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啊?」 他瞳孔一缩,神情僵住,哆嗦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松开他的胳膊,拍拍他冰凉的手背:「吓你的。」 缩进被子,迷迷糊糊要睡着时,我忽然又听见他的声音: 「什么方式呢?」 「安眠药。」我轻轻吐出三个字。 他用力吸了口气: 「好。 「我就一个要求。 「你胆子小,如果真到那一天了,让我陪你。」 我这人不仅怕痛,还怕丑,偷偷摸摸研究了很多种死亡方式,也就只敢这种了。 今天问宋均这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已久。 我想给他一点点暗示,让他有心理准备,到时候不至于慌乱无措。 只是没想到,他会同意。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死死咬着下唇,眼眶里的眼泪在打转。 我笑着温柔道:「宋均,你对我那么好,是不是喜欢我啊?」 话音刚落,他眼睛飞快眨了两下,将脸埋进双手中,好一会儿后,才抬头认真地看向我,泪痕斑驳: 「是。 「很喜欢。 「想把命换给你。」 我伸出手指,勾住他的手指,轻轻拉了拉:「笨蛋,再有下次,记得早点告诉别人,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暖调的光线自天花板倾泻而下,落在宋均身上,他眼尾猩红,目光悲伤又缱绻,下巴上冒出淡青色胡碴,有种颓丧的温柔。 又一滴泪落下的瞬间,他俯身,很轻很轻地,像怕把我碰碎一般,吻了吻我的唇。 「记住了。」 我垂下眉眼,将手捂在胸口,释然地笑了。 在生命最后时刻,有人以爱之名,向死而生,携春风细雨,助我遍地花开。 他温柔美好,足够我原谅很多。 21 陆扬找我越来越频繁了,花样越玩越多。 几乎所有社交平台,都有他的深情小作文,私信评论艾特全是他的消息。 用很多手机号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发一些很苦情的照片和视频给共同好友,博取他们的同情,让他们来帮忙劝和,或者谴责我薄情寡义。 他还报了失踪案,警察联系我时,说我男朋友很担心我的安危。 我回:「是前男友,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对于陆扬一切作为,我有些生气,又有些报复的快感,但我已经没有兴趣再打电话了,也不想听他的声音。 病痛的折磨下,我有余力做的事,就只剩下陪宋均聊天。 我喜欢听他的声音,喜欢看他笑,更喜欢他认真对待我的样子。 我和他说了我很多心结,我告诉他,相比于爱人我更想有家人。 我还告诉他,我很想我的妈妈,可是她当年头也不回地就抛弃了我得癌症的爸爸,我不敢告诉她,我也得癌症了。我怕她又逃一次。 宋均说:「我不会抛弃你。」 我说:「我知道。」 我现在面黄肌瘦,萎靡不振,时不时腹泻不止,为了能带我多出去看看世界,他用轮椅推着我,连成人纸尿裤的办法都想到了。 我怎么会不信他呢? 但,这样活着,真的好没尊严啊。 我不喜欢。 可我又好舍不得。 越逼近死亡,牵挂的事情反而越多了起来。 22 还有半个月就是冬至了,说不定我还能熬到陪宋均看一场初雪呢。 我小心翼翼地期待着,也没敢告诉他。 毕竟是件没把握的事,我怕他到时候失望。 天气越来越冷,宋均给我买了很多新衣服。 颜色鲜艳,款式靓丽。 他说:「就算生病了,你也是最漂亮的。」 嗯,他现在不骂人了,改夸人了,挺肉麻的。 今天,他去医院开药,又给我买了新的衣服,粉色的。 直男眼光。 本来肤色就暗黄暗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