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吃。」他温声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而后一瘸一拐走向灶间。 自入傅府以来,我从未见过他下厨,一时之间,心绪竟被他牵着走,下意识跟了过去。 少爷身姿挺拔,双手随意搭放在灶边,手背上既沾了木屑又沾了黏糊糊的面粉,垂眸盯着锅中,看上去淡定又从容。 只是我瞥了眼那口锅,锅中盛满了水,水上漂浮着白撒撒的面粉。 他不会以为面会自己在锅中和好自己吧? 我轻叹一声,「还是我来吧。」 少爷回过头,灶台下火苗摇曳,映出他眼中的一丝尴尬。 我拨开他,将锅中水倒了,重新舀了两瓢水放入锅中,又在台面上和起面来。 虽然如今也赚得了些银子,可没把心思放在这吃食上,导致家中连点肉沫星子也没有,想了想,只能去隔壁薅两把青菜。 下好面,我一转身就碰到了一堵肉墙,转身太过迅猛,额头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他生得高大,甚至没站直身体。 又是那股熟悉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我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想,我自己身上不会有臭味吧? 整日与那夜香为伴,说不定已经腌渍入味了,只是鼻子习惯了闻不出。 我思索着体味的问题,一时没注意,他竟然也没挪开,就这么堵在我身前。 待我反应过来要伸手推开他时,他「啊」了一声,随后整个人瘫在了我身上。 我一时手忙脚乱接住他。 不会是旧伤又复发了吧? 他双手环着我,头搁在我肩上,热热的鼻息喷在我颈间,委屈巴巴地在我耳边说:「我的腿好疼,忽然没力了。」 「不是都快好了?怎么又复发了?」 我焦急地就要扛起他进屋。 他紧了紧双臂,头埋进我颈间。 「好疼,别动,抽筋了让我缓一缓。」 声音闷闷的,像是忍疼忍得受不了了。 我只好乖乖站着,等他缓过这一股疼劲。 这一缓就缓了快半刻钟,他人又沉,整个身子压着我,把我腿都快麻了。 锅中煮面的水扑了出来。 我别扭地偏过头看了一眼锅,「你还疼吗?我得把面捞出来。」 说完我转回头,顿时眼前一黑,唇上若有似无温软的触感一闪而过。 接着他松开了我,缓缓站直身体,眼眶微红。 我诧异,竟是这般疼吗? 我们坐在院子中,就着月色,嗦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 第二日,天微亮,我醒来,少爷人已不在床上,唯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不必再纠缠于此事,他们二人我自会救。」 「多谢照顾,若有来日,定报救命之恩。」 17 那日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谢小宝。 没了这五百两的奔头,我好像失去了方向。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整个流民村该改名叫夜香村才是,几乎所有村民都在跟我一起倒腾夜香。 我每日还是天不亮就出门干活,夜深才回屋中休息。 只是总觉得有些不习惯,少了点什么。 谢小宝看过的书、用过的毛笔还放在桌上,说来有意思,这毛笔是村中一位婶娘用猪毛给他做的。 床边还放着许多小玩意儿,有张寡妇送的香囊,阿元送的荷包,还有几片干枯的叶子是王伯的小女儿送的,这小家伙爹娘都还不会叫就会抱着谢小宝的腿叫哥哥。 床边还靠着一把锄头,是村中稀罕张寡妇的叔伯送来的。 许是张寡妇来得勤了些,几位叔伯得知后气势汹汹地来探望少爷,说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骂他小白脸。 临走前留下锄头,说要和他在田间一较高下。 那时少爷的脸臭得不行,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话,我以为他没放在心上。 哪知隔天我却瞄到他躲在后院悄悄练犁地的动作,只可惜了没能亲眼看到他下地犁田,一定很滑稽。 我脑子整日浑浑噩噩,身子却好像习惯了不停地劳作,不停地赚银子。 没几日,我病倒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拿上个小包袱就坐上回老家的牛车。 说来好笑,斗了大半辈子的我娘和大夫人,竟因为我爹新纳的年轻小妾统一阵线了。 不过,她们这次的火头对准的不是新来的妾室,而是我那薄情的爹。 我算是明白了,这男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贼心不死。 阿娘胖了些,虽在大夫人面前还是有些唯唯诺诺,可她们俩竟能相安无事坐在一张圆桌上嗑瓜子是我没想到的。 这次回老家本想将阿娘接走,结果阿娘叹了口气。 「阿娘老咯,一辈子在这宅院里,根也在这,走不动咯。」 「这大夫人也没那么讨厌了,虽然也还是臭着张脸,好歹吃穿用度都没克扣你娘我。」 「偶尔还会温上一壶酒,拉上我一起骂你爹。」 「阿娘这辈子也没别的念想,就盼着你能好好地就行。」 阿娘生出了些白发,笑起来眼尾有一道道细密的褶子。 我问阿娘,人没了奔头咋办? 阿娘晒着衣服,拍打着衣服上的褶皱,毫不在意道:「你这孩子就是书读多了才会多想。」 「人活着就为那碎银几两,吃口好饭,喝口好酒。」 「别一天天地瞎想。活着就是奔头。」 我在家中住了几日养病,来时一个包袱,走时怀揣着三个,其中一个竟还有大夫人给的一包糕点。 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回到村里,好多叔伯婶娘等在我院门口,我一拍脑袋才想起来,竟是忘了给他们结月钱。 看着排着长队等结钱的叔伯婶娘。 我心中又渐渐升腾起了干劲。 宫墙再高又如何,我娘和大夫人死敌都能化干戈为玉帛,说不定哪日我成了巨富连皇帝都要让着我三分。 只要她活着,活着便有盼头。 她活着就是我的奔头。 阿娘说得对,做好眼前之事,一步一步向前,始终向前。 18 永元三十年。 北边蛮族狄历数次来犯,当今圣上软弱,求和赔偿岁币。 我将夜香大业拓展到了南边,开启商船运粪先例,此后数条粪船穿梭于南北运河中。 永元三十四年。 我将主意打到了军马粪上,大庆战马百万,官马苑的马粪堆积如山,我花费巨资上下打点马政司的官员,每年获利十万缗。 同年,我阿娘催婚,拒之。 永元三十六年。 北方旱,粮食短缺,我将南方粮运至北方,由此广开粮米铺。 阿娘再次催婚,拒之。 永元三十八年。 初试海运,买丝绸、茶叶换回珍珠、玛瑙,赚得巨额差价。 …… 几年经商,回忆起来,竟是第一桶金赚得最为艰辛。 有了钱,钱再生钱便顺理成章了许多。 这几年我再也没见到过夫人,也没见到过谢小宝。 只是蹊跷的是,每年我都会收到一包袱银子。 就一觉醒来在枕头边那种,包袱里还会夹着一张纸条:「安好,勿念。」 一看就是谢小少爷的笔迹,虽凌乱却遒劲有力。 这人好生奇怪,我何时念想过他。 只是不知为何他匆匆来也不与我见上一面,好叫我问问夫人怎样了。 我早已没住在流民村,带着大家伙搬到了城内。 边关战事吃紧,华京依旧繁华一片太平。 只是朝廷为这岁币,连年搜刮底层百姓和商人等,人人苦不堪言。 蛮族狄历兵分两路,一路主攻正面,一路挥师南下,直逼华京。 本以为赔偿岁币已是皇帝老儿能做的最软弱之事,没想到他还能让人大开眼界,竟是弃城迁都了。 守城将士只剩下寥寥数千人。 城内剩下的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时间哭号遍地。 守城将士年岁不大,望着身后老的老,小的小,咬咬牙又挺了上去。 为达奇袭之效,狄历蛮族抵至华京只余万人,可各个骁勇善战,不是我等能抵挡得住的。 第一日,守城将士用石头往城门下砸,阻止敌军爬梯,不日石头消耗殆尽。 第二日,我吩咐小耗子让底下伙计将收得的夜香桶收拢在城门,从各家筹得十几口大锅,现生火将粪水煮得滚烫。 又将粪桶搬至城门之上,倾泻而下。 一时间城门外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站到城门上向下望去,大片敌军趴在地上呕吐,士气低迷。 第三日,城内粪便被清空,众人凄凄惨惨、惶恐不安。 原以为,所有招数使完后,我们只能死于敌军的砍刀之下。 可第三日晚上,城外传来了厮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