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告病在家,一直再未去上朝。 我隐隐地觉得,开始了。 11. 我至今都不能忘那日。 我照例去凤栖宫请安,正闲话时,奔进来一个小公公。 「娘娘,快,快跟小六子走!」 「反了!三皇子反了!」 皇后蛾眉一拧,眼中柔和尽敛。 「清欢,走!」 没有半分犹疑,甚至连惊慌都只闪了一瞬便被她隐下。 她将裙摆捏在手里,踏出门时仍不忘回头下了凤令:「所有人都随吾来!」 整个宫中已是乱作一团,可凤栖宫所有宫人虽然慌紧却毫不乱,皆是尾随在皇后身后,且都噤声不语。 直赶到议政厅,皇上被一队禁军围护在中间。 「冉儿,你没事就好。」 皇上一看到皇后,便将她护在了怀里。 「放心。」皇上拍了拍她的手掌,轻声道,「朕在呢。」 皇后在看到皇上的那一瞬,便再没有半分刚才的模样,只贴在他胸前,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 这一刻我才知道为何皇后会活得如此生动,原来她一直都是被人护着的。 很快地,我便听到宫门外喊杀如雷,还夹杂着战马嘶鸣声。 是朱将军来了吧! 我心中暗想,兵械私造三皇子或许有办法,可战马何其珍贵,若想不为人知地运送进城,根本行不通。 不多时,便见一小将身着金甲策马而来。 长枪掠过之处,无一敌手。 身后飞扬的尘土混杂着血雾,将小将笼在其中,宛如一尊杀神。 战马昂头嘶鸣,直停在禁军前。 「易遂!」 皇后惊了一声。 若不是皇后一声惊呼,面前这个人,我万万不敢认作太子。 原本温厚的面上一片血煞之气,他立在战马旁,长枪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溅起一层一层的尘。 他站在那,视线在人群扫了一圈,落在我身上。 只一瞬,视线便收了回去,他曲膝跪在地上,厮声道:「一干叛乱人等均已被擒,儿臣未得圣令贸然回京,请父皇责罚!」 「皇上,你若要罚太子,也连带着我们一起!」 太子归后,我便再没有注意过其他,此时才发现朱将军等一群老将也已立在一旁。 而三皇子便被朱将军等人羁押在侧。 「老三。」皇上摆摆手,将挡在他身前的兵勇驱开。 「朕对你寄予厚望,你为何如此!」皇上步履沉缓,右手微微地抖着,此时的他,已全然没有万万人之上的气魄与凌厉。 「父皇,儿臣若不做皇上,若你薨了,儿臣的母后便要随你殉葬。是儿臣想反吗?是你逼着儿臣反!」 三皇子鬓发散乱,只一双眼如野狗般近乎癫狂。 「殉葬是先皇定下的规矩。况且皇后也有赦免的权力,她……」 「与其感恩戴德地求他人恩赦,我还是更想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成则王天下,岂不快哉!」 「此事母后一无所知,儿臣只恳求父皇饶她一命。」 三皇子从地上站起来,仰天狂笑:「儿臣愿以死谢罪!」 言罢,他朝离他最近的一柄长枪疾冲而去,直将自己贯在枪戟之上。 「老三!」 皇上悲鸣一声,仰面倒下。 我站在人群背后,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如同立在泥浆之中。 三皇子以如此决绝之姿自戕,便是我心中都有些动容。 他错了吗? 他所求不是万万人之上的那个至尊之位,而是他的母后。 可若纯妃知道,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而造反身死,又该是何心情,又如何独活于世? 天子杀殉,不论老幼,即便有子,只要其子不是皇帝,也难逃殒命。 为了皇权,何其残暴。 那日后,一向康健的皇上卧床不起,不理政务。 太子日夜不眠地侍奉在侧。 直到我又一次听到那个声音。 「太子想见宋清欢。他每日再累也要去皇后那坐一坐,便是听皇后说,宋清欢常去凤栖宫。」 「他想,总能碰到一次吧。」 「可谁知宋清欢竟再也没去过一次。」 听到这话,我放下一切,直奔凤栖宫。 12. 凤栖宫中,只太子一人立在院子中。 春日的海棠花,落了他一身,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看到我,他笑了。 如初春的湖面,冰面骤裂,潋滟非凡。 「你终于来了。」他说。 「我还未谢你。」他双手抱拳,向我躬身一拜。 「谢什么?」 「谢你大义,察觉到叛乱迹象后果断地求援朱老将军。若不是他们一帮老将从中援助,仅靠我带回的一百骑兵怕是九死一生。」 「谢你机敏,面对三皇子的试探,应对得当,避免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谢你平安,不论是宋清歌,抑或是其他人意图伤你,你如今,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我易遂,何等天赐之福,能得你相助,能看着你平安。」 说着,他便红了眼,只手将我揽在怀里。 「清欢,谢谢你还在。」 我被他字字句句说得心中酸涩,只拍了拍他的背应:「我在呢。」 13. 再见到太子时,他已不是太子,而是皇上。 他的父皇以病重为由退位,做了太上皇,将皇位传给了他。 他登基那日,大赦天下。 嫡姐也被母后接回了家。 我再一次见到她,她已娇容不再,孩子因为三皇子的死胎气不稳,也没了。如今只垂着头吃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缠在手指上,再咬着手指咽下去。 看到我时,她抬起头,疯了一般地扑过来:「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三皇子登基做皇帝,怎么轮得到太子!」 一旁的两个仆从急慌慌地用胳膊将她锢住,又扯了绳子将她绑在凳子上。 「不可能,上一世分明就是三皇子,我怎么可能错!」 「宋清欢,你为什么不去死!我几次三番设计,为何你就是不死!只要你死了,太子就会死!你怎么不去死!我才是皇后!皇后!」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死,太子就会死?」 这句话像一块尖石,击打着一直以来困扰我的一些问题,可终究是没有敲碎。 「堵住她的嘴,带走。」嫡母从我身后走过,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清歌疯了,不论她说什么,你都莫要当真。」 那之后,嫡母将她带到了城外的别院,再不外出。我竟没有机会再多问一句。 14. 我也担忧,太子登基后是否会另立皇后。 可不过忐忑了一夜,第二日,册封的旨意便到了宋府。 易遂真真是,好急的性子。 凤辇将我接出宋府时,爹与嫡母向我行了跪拜礼,我坦然地接下。 自今日起,我便再不是那个他们可以苛待的宋清欢了。 只是,阿娘啊,你若能多熬两年就好了。 清欢此去,你若能相送,多好。 15. 自我入宫,便要学习许多宫中礼仪规矩,竟过得比在宋府时还要忙碌。 易遂每日不论多晚都会来凤栖宫,我们总有许多话要说,每夜都将红烛剪了又剪。 直到那日我听到他在读一本书,声音与他平日截然不同,却是与我常听到的那道陌生男音一模一样。 清冷醇厚。 便是这个声音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救我于生死之间。 突然间,云开雾散。 「原来是你。」 我从他手里夺过那本书:「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易遂从容转身,笑着将我拥在怀里。 「你怎么能远在千里之外,还能向我说话。又是如何知道那些事情的?你说嫡姐是重生,你也是对不对?不然这戒指,不该如此合适。」 我扬手露出中指的那枚金戒。 「问题这么多,我们还是回房里躺下来慢慢地说吧。」易遂笑意更浓,丝毫没有被我追问的窘迫。 「我是重生。」易遂道,「不过我比你嫡姐多了一个隔空传音的能力。」 「这能力,只对你一人有用。」 「我知道她会对你不利,便事事都料在她先,好能提醒你小心。」 「这一世,我总算护得你周全。」 他絮絮地说了许多,说我们上一世相识得更早,说我们有多么相爱…… 说他为了不被察觉,特意地找了歌者练习发音。 可我知道他隐瞒了许多。 他的眉宇之间,每次提起过去,都有一层散不去的哀恸。 那夜,我们很晚才睡下。 「清欢……等我。黄泉路上,我们一道走。」 「为什么又没有救下?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让你走在我面前!」 「清欢!不管几次,死多少回,我都要救下你!」 那夜,他梦靥魇了很久。 身上的汗落了又起,起了再落,整个人蜷在床上,脆弱得如同濒死的蝴蝶。 我钻进他的怀里,再也忍不住眼泪。 「易遂,我在,清欢在呢。」 我竟不知,在被我忘却的那些次人生中,有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一次又一次地重生,只是为了将我救下。 难怪,不论嫡姐对我做什么,他都料其于先。 那么多次重生,嫡姐所有的方法,他都了然于心。 我一无所知地被他护着。 易遂,你这般待我,我还如何敢死? 16. 封后大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