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早早去了。”老奶奶左手搭在右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轻笑一声,接着说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真舍不得他啊。” 岁月不败美人。喻藻转头,看着老奶奶的侧脸,只见她满头银发,醒目的老年斑紧紧扒在眼角,可那双眼睛,像深夜里海上燃起的灯塔,明亮沉静。 “年轻的时候,我家里嫌他穷,不同意。”她语速很慢,说话时上下嘴唇发出皮肉摩擦的轻响,手指也跟着翻飞,“他一声不吭,背井离乡出去打拼。后来家里催得紧,我就嫁了人。” 一阵良久的停顿,喻藻忍不住,好奇地问她,“然后呢?” 老奶奶双手按在膝盖上,眼珠慢慢转动,表情凝固,像是在努力回忆。 “后来,他回来后知道我嫁人,留给我很多钱,又默默离开。直到我丈夫几年前去世,他找过来,我才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在等我。” 她并没有如想象那般泪流不止,直至最后一个字都是在笑容里跳出来的。 “一辈子,等一个人,值得吗?”喻藻喃喃出声,像是在扪心自问。 “丫头,值得不值得,自己说了才算。”与喻藻对视完,她转身朝走廊一望,抓着扶手起身站好,善意提醒,“走吧,你头发还没干呢。” 回去时,喻荷正从病房出来,身后还跟着他的新婚妻子,赖多宁。 掂了掂手里的红包,赖多宁满脸嫌弃地放进包里,尖细的眼角像一把镊子,掐上喻荷的胳膊,抱怨道:“说好改口费给八千的,怎么才六千。” “别生气,宁宁。爸的工资卡都在我这,还担心什么。”喻荷搂过她的腰,边赔笑脸边画饼,“等过完这阵子,以后都给你补回来。” “那个 Chanel 的包,我看中好久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买。” 二人交谈着向前走,直到消失在拐角,喻藻才从门后出来。 夜里,喻妈早早睡去,喻藻来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仰头看向天空,月亮高高地挂在云梢间,皎洁的月光照在脸上。 曾经形影不离的人不在身边,如今只剩地上的影子陪着她熬过一个个漫长黑夜。 “丫头,不好了。”隔壁床的老奶奶急慌慌地找来,喻藻脑子发懵,正要上前去搀,被她拒绝,“快回去,不用管我。” 病房里,一片沉痛的迷雾之中,扛着镰刀的死神渐渐靠近。深陷苦楚的丈夫、刚刚结婚的儿子、还要上学的女儿,求生的意志被一层层压榨殆尽,她站在生命的尽头,在这场残酷的垂死挣扎中败下阵来。 喻藻扑上前,瞳孔木然地怔住,大脑像卡壳的转轮难以运行。 浑浊的眼珠缓慢转动一圈,喻妈拼尽全力抓过她的手,有气无力地呢喃。 “非要和他……在……一起,别……在家……” 喻藻含着泪点头,将她的手抵在额头,嘴里不停地回应,“我知道,我明白。” 一旁的心电仪屏幕上,上下波动的线猛烈起伏几个来回,突然归零回一条直线,声音刺耳。 一大波医护人员跑来,涌入病房中,手忙脚乱地忙进忙出,隔壁床的老奶奶拉着喻藻退到一旁。 看着眼前慌乱的场面,喻藻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只觉像有一把锤子敲在后脑,血浆在颅内翻涌,冲出耳朵。 前几天喻荷结婚挂上的红灯笼,被立刻换下。家里上上下下,红色的饰物像被褪色剂染过一般,通通变成白色。 短短半年时间,这是喻藻第二次穿孝服。楼梯口的长椅上,她静静地端坐。乌黑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光洁的额头上落下几缕,随风飘动。 喻荇回来看见这一幕,好似如梦初醒,眼中湿润,一股热流呼之欲出,又生生被咽回。 “喻藻。”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像是回到两个月之前,两人也是这样并排而坐。只是,有些东西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学费,”她从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密码是你生日。” “我不要。”他望着那只悬在空中的手,想要触碰又忍住,问她,“你叫我来,只是说这个吗?” “拿着,以后别再回来,我不想看到你。” 话音刚落,她将卡塞进他手里,起身要走,却被他拉着手腕拦下,继而狠狠地威胁他,“放开,最后一次,别让我再看到你。” 半个小时之前,喻藻为拿到这笔钱,和喻荷大吵一架。 这几天事情繁杂,喻爸还没忙完,人就病倒了,便将钱都交给喻荷保管,包括为两个孩子准备的学费。 万万没想到,赖多宁给喻荷支招,只让他交出喻藻一个人的学费。喻藻与他争执许久,也没多要出一分钱。 二十二 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 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着,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 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 反正那个传说是这么讲的。 —考琳·麦卡洛《荆棘鸟》 “我们非常荣幸能请来现在最火的乐队,有网友提问,你们为什么会取荆棘鸟这样一个名字呢?” “传说中有只鸟,一生只唱一次歌。从学会飞翔开始,便一直在寻找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才会停下来。然后将身体刺进最长、最尖的棘刺中,一展歌喉。在这奄奄一息的时刻,那种超脱痛苦的歌声使云雀和夜莺的都黯然失色。” 女主唱的声音悠扬清冷,像山涧的泉水叮叮咚咚的,从山顶一倾而落。 “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凄美的故事。”主持人看看手卡,露出标准笑容,继续问:“可以介绍一下这次的新专辑吗?” “这次的新专辑《食梦》,封面选用的是捕梦网,希望能够带走所有噩梦,只留下好梦。” “那最后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三位做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鼓手羽迷和贝斯陈深依次说完,将话筒递给他们的女主唱,她拿起话筒,犹豫过后,轻轻开口,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常的小事。 “高考完,和我喜欢的人私奔。”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连马上下班的主持人都忍不住追问。 “后来呢?” 本该放下的话筒又提到嘴边,喻藻瞳孔一滞,又迅速坦然地莞尔笑起。 “无疾而终了。” “感谢各位收看的观众朋友,也非常感谢荆棘鸟乐队……” 主持人照常进行节目收尾,喻藻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问题,目光放空,逐渐飘远。 当初,妈妈去世,爸爸病倒,喻荷和赖多宁扣下喻荇的学费,怎么也不肯给。她把自己的学费塞给喻荇后,四处打工。幸好助学贷款申请成功,而师范大学又打来电话,表示可以减免她的学费。 只是,几个专业都已招满,只能把她安排进音乐系。对她来说,这可能是那段时间听到最好的消息。 自那天到现在,整整七年,她和喻荇再也没有见过面。 “喻藻,喻藻。”陈深拍拍她的胳膊,示意离开。 回过神,她点点头,跟着两人一起退出节目的录制现场。 大二时,她在学校里小有名气,陈深邀请她加入乐队成为主唱。去年恰逢遇上一档乐队选秀,乐队一炮而红,他们迅速签约音乐公司,如今成为音乐演出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生命因为失去了爱情,而更为富足。 每个人自我逐渐成熟的过程,就是忍受分离、孤独、失败、背叛、愤慨的逐一击破。 车里,经纪人秦姐同他们商量音乐节的事。车窗玻璃上的防窥膜将光线挡得一丝不漏,顶灯晃得她两眼发晕,索性看向窗外。 正值国庆节,几座起起伏伏的大楼,临街的电子大屏上放着庆祝建国 70 周年的宣传片。 果然,只有在首都才能见到这番繁华。来这里也有两年多了,她却总觉得看不够。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黄沙漫天飞舞,一辆绿皮车行驶在公路上,穿过几个村落,几道暗哨关口,最后进入守备森严的研究所。 一行人下车后,不约而同地转脖子甩胳膊。 开了整整一上午会,好不容易回到宿舍,趁这难得的闲暇时间,喻荇刚想躺下,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打开一看,原来是他的同门师兄,严礼。他让过门口的空间,严礼进来立刻开口,神色慌张。 “老师刚才打来电话,说文真源教授刚刚去世。我已经请好假了,你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回北京。” “怎么这么突然。”听完,喻荇脸上浮满凝重,从床底抽出行李箱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