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糖 回到桐城已经是深夜。 江祗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安和医院。 值夜班的护士医生各自忙碌着,像是忘记了曾经在药室工作的棠栀。 江祗强撑着精神,走进了办公室。 然而在进门后,他脚步一滞,再也无法挪步。 棠栀曾工作过的位置上放着雏菊和百合,花围绕的是她一张照片。 江祗喉间发紧,眼底泛起阵阵悲伤。 没有人忘记棠栀,只是谁也不想去触碰。 堪堪抬起沉重的腿,江祗走了过去,微颤的手忍不住将棠栀的照片拿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笑得如春日的阳光,温暖灿烂。 然而这样的笑容却像烧红的刀子刺进了江祗的心,痛的他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急促的喘息让他看起来像个垂危的病人,猛然间,他“嘭”的一声瘫软在地,撞的一旁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在心痛到快要窒息的边缘,江祗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片混沌中,时光好像在飞速倒退着。 江祗看见了八年前的还是医学生的棠栀。 他是大她两届的学长,也是她老师的助教。 那年的棠栀朝气蓬勃,双眼中满是对医学的执着和热情。 她说:“医生是个既伟大又渺小的职业,他们就像天上的星辰,光虽微小,可汇聚在一起就能照亮无尽苍穹!” 这番话让江祗对这个女孩上了心。 他诧异,在大多数医学生在为一次次考试伤脑筋甚至劝别人别学医时,棠栀却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 她说:“我们来自光明,但注定置身黑暗,因为我们紧握的是所有病人对生命的渴望。” 江祗又看依譁见了两年前的棠栀。 她穿着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知道,那是嫁给所爱之人发自内心的笑。 然而下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被熊熊大火所吞噬。 “蔓蔓!” 江祗红着眼,嘶吼着想要抓住被火光包围的人。 可脚下忽然一空,他再次坠入了一个没有底的黑暗中。 随着意识的清醒,江祗猛地坐起身来:“蔓蔓——!” 好一会儿,仓惶的眸子才慢慢有了焦距,他喘息着,怔怔看着雪白的四周。 这是病房,他正在注射葡萄糖。 “廷川!” 一个女声的惊呼让江祗眼底划过一抹期待,他抬起头,那抹期待顷刻消失。 不是棠栀,而是叶知薇。 叶知薇快步走到病床边,倒了杯水:“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快两天了。” 她将水递了过去,但江祗并没有接。 叶知薇一僵,只能将杯子放在桌上,嘴里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着江祗消瘦了一圈,她忍不住心疼道:“廷川,你别难过了,有些事你阻止不了的。” 闻言,江祗眼眸微暗。 阻止不了吗? 如果他给棠栀足够的安全感和信任,她是不是就不会提离婚,也不会选择留在那儿。 如果他早些将两人的矛盾解开,他们是不是还能一起工作,甚至共度一生。 江祗阖上眼,艰难地吞咽着满心的苦涩。 叶知薇目光落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手不觉攥紧:“棠栀……是你妻子吗?” 第十三章 凋零 江祗摩挲着戒指,满目悲凉:“嗯。” 他第一次在医院里,对外人承认了他和棠栀的关系。 但心中升起的悔意却像根根钢刺扎进了空落落的心底,让他难以承受。 叶知薇紧咬着下唇,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满心的失落。 难怪那天晚上棠栀会问她那样的问题,她还自以为是的说出了那样的话。 然而再想起之前自己在棠栀面前和江祗那么亲密,一种羞耻感漫上了叶知薇的心。 她红了眼,哽声道,“对不起。” 闻言,江祗怔了怔。 或许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他对不起棠栀。 他让她一个人承受着瘟疫的折磨,甚至孤独的死在了国外。 江祗泛白的唇弯了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踉跄着朝病房外走着。 “廷川!”叶知薇忙扶住他,劝道,“你现在还很虚弱,得休息会儿。” 江祗抽出手,通红的眼中带着无所谓:“我就是医生,知道该怎么做。” 叶知薇的手僵在半空中,明知道他心里想的是棠栀,但还是忍不眼泪。 可她凭什么去伤心。 江祗和棠栀是夫妻,她差点成了第三者。 棠栀为了救人牺牲自己,她又凭什么去争…… 家门外。 江祗迟迟没有进去,他扶着门框,根本无法提起回家的勇气。 直到天渐渐黑了,他才打开了门。 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余晖最后的光芒中,整个客厅昏暗的分外苍凉。 每个桌面和角落都已经落了一层薄灰,阳台的绿萝已经枯死,凋零的叶子四散落在地板上。 一阵带着热气的晚风从厨房没关的窗外吹进来,卷起冰箱门上不知道贴了多久的一张便利条。 江祗黯淡的眸子闪了闪,俯身将脚边的便利条捡起。 ——冰箱里有牛奶,记得热一热再喝—— 字迹娟秀,只是最后一个字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好像留言的人在思考或者犹豫什么。 江祗看着这小小的一行字,干涩的眼眶一热。 他慌忙仰起头,强忍着疼痛将眼泪逼了回去。 将便利条小心地放进口袋,迈着沉重的腿走进了房间。 蒸笼一般的温度让江祗再次想起依誮了那天的火,那把将棠栀燃成灰烬的火。 他颓然地坐到床上,微颤的手缓缓抚着床的另一侧。 明明热的让人喘不过气,但他却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凉从他掌心传到心里。 江祗用力地吸着气,想要摆脱这致命的窒息感,可不仅没能逃离,眼泪反而如雨落下。 消瘦的手紧紧握起,攥的床单翻起了褶皱,如同那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呜咽的哭声充斥在整个房间,江祗含泪望着墙上那婚纱照。 天边的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在蓝黑色的夜空,也黯淡了照片中棠栀的笑容。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满屋的悲戚。 江祗一怔,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眼前的人让他心底一抽。 那张让他快要被思念折磨崩溃的脸上漾着暖暖的笑容,棠栀就这么站在了他的面前。 “蔓蔓!” 第十四章 破灭 顾天翎扶住差点摔倒的江祗。 见他脸色苍白又憔悴,下眼睑乌青,黑发凌乱,丝毫没有往日那般俊朗干练。 “傅医生。”他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 江祗眼眸一闪,那点点希望再次破灭。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和棠栀有五六分相似的顾天翎,随后转过头掩去眼底的哀戚。 “有什么事吗?”江祗嘶声问。 顾天翎捧着一个暗红色的木盒,声音低沉:“这是姐的骨灰。” 闻言,江祗心底一颤,堪堪地转过头望着那小小的木盒。 “妈和我都舍不得姐,但……”顾天翎哽咽一顿,才红着眼继续说,“但我知道姐不想离开你。” 他将木盒轻轻放在江祗手里,目光不舍。 木盒不沉,可江祗的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他不愿在顾天翎面前哭,可眼泪还是滴落在那冰冷的盒面上。 这是蔓蔓,他的蔓蔓…… 顾天翎低头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楚明了:“如果你真的爱我姐,就好好带着她的期望做好一个医生。”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夜渐渐深了,黑暗就像铁钩勾出了江祗内心深处的恐慌和落寞。 他紧紧抱着木盒,蜷缩在沙发旁失声痛哭。 “蔓蔓,蔓蔓……” 他一遍遍叫着,然回应他的只有外面徐徐而过的风声。 晚夏并没有结束难忍的炎日。 安和医院里,急诊科的李医生找到主任,又是担心又是不解:“主任,傅医生都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他没事吧?” 闻言,主任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援助回来没多久,这两年又没有休过假,我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假,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然而他知道江祗还没有从棠栀牺牲的打击中缓过来。 没有人能劝的了他,他们能做的只能给他时间慢慢接受。 “叩叩叩——” “进来。” 一个护士领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主任,他找傅医生。”护士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主任站起了身,眯了眯眼:“你是……孟云凯?” 孟云凯点了点头:“主任,我这次来桐城是找傅医生的。” 闻言,主任愣了一下。 “棠栀在我们撤离前,让我把一些东西交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