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个学问人,我有一惑想问夫人,女子立世,当如何活?” “若是有父兄扶持,丈夫依靠,疼爱怜惜,那就于家于室,为人女妻。若是无所依赖,那就勤奋守拙,清醒克己,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同好相聚,同苦扶持,自立于世。”曲夫人叹道,“最怕是糊涂不清,或遭人蒙骗,或毁人姻缘,或坠入风月,最后不得善终。” “身为女子,更该独善其身,端庄持礼,心清身洁。”曲夫人正色,“你瞧单单一个吴江,有多少烟花女子沦落此处,一开始可能因为穷困,不得不走上此道,但如今你看,哪个花娘不是簪金戴银,珠宝傍身,她们沉湎于此,自甘堕落,就再也脱不得身世道本乱,我们对自身更要严待些,这样才能保得周全。” “那夫人打算在这明辉庄内过一辈子吗?” 她拍拍沈怀雪的手:“你能做到如今也是不易,我心里也很敬重你,我想再三劝你,不如留下和我作伴,明辉庄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在此度日,远离纷扰,也算逍遥,你不是也喜欢明辉庄么。” 淳朴的小庵村,避世的明辉庄,品德高洁的曲夫人,是她的选择吗? 年节来得很快。 一连几日都是天阴欲雪,大年廿九这日,鹅毛大雪突然就从天而降,飘飘洒洒。 大雪掩埋了稻田,小庵村里整年劳作的农人都停歇下来,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欢叫声,家家户户串门的热闹。 曲池早几日就回了江都,临去前还特来和沈怀雪告辞:“九娘子,来年再见。” “来年再见。” 曲夫人要带着郭策回郭家去,一定请沈怀雪搬去田庄内小住,不然不放心她带着两个小丫头在村里独住,沈怀雪没有推辞,带着小玉和小云住进了明辉庄。 吴江的雪,不过下了一天一夜,便戛然停住,刮过半日寒风后,暖洋洋的日光从云层后出来。 秦淮河冻起一层厚冰,大雪半停半歇下了半个月,雪虐风饕,铺天盖地,到大年里,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外头天寒地冻,天香阁内,却依旧温暖如春,莺莺燕燕,珠环翠绕。 江都家里,只有王妙娘带着喜哥儿和庆姐儿,闭门度日,很是冷清,王妙娘见窗外又飘起了雪,起身去关窗,惊扰了酣睡中的姐儿。 “姨娘。”喜哥儿停下手中书卷,去哄自己的妹妹,“妹妹饿了。” 施家的日子过得太孤寂了。 方玉秋闱得中之后,只等着明年的春闱,一方面要在家安心读书,另一方面来结交的友人也多,家里每日都有访客,突然就热闹起来,云绮嫁给方玉也有一载多,肚子还没有消息,桂姨娘心头也有些着急,每日里寻些良方,多去云绮家中小住,盯着自己女儿养身。 云绮跟方玉在一起,渐渐有了些沉静,性子变了不少,大年初三这日,迎完客人,回屋歇息,突然就不适起来,翟大夫来诊,说是喜脉。 桂姨娘放下心来,她如今也看中方玉,自然是欢喜不迭,云绮掐指一算日子,嘴巴一扁,有些委屈:“明年你要春闱,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估摸着也踏上进京之路了吧?这孩子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方玉有些好笑,看着她的肚子:“那可怎么办,难道不考了么?” “考,当然要考,我还指望着当状元夫人呢。”云绮起身,“我要写信去告诉大哥哥。” “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想寄信给她,也不知寄往何处。”云绮微叹。 七八日后,叶辰收到家里的来信,他这些日子鲜少归家,一直在销金窟里纸醉金迷,也常和湘娘子聊些金陵旧事,见旺儿递信上来,直接拆开,一封是云绮,一封是喜哥儿的。 都各自报了家中之事,信尾都含蓄问他,是否有沈怀雪的消息? 屋内地龙烧得过旺,热得让人闷汗,酒气沉迷,熏香浓郁,其中各色面孔浮在眼前,形形色色,老的少的,丑的美的,无一不是令人厌恶作呕的面庞。 旁人见他眉头轻敛,笑问:“看施兄皱着眉头,家中可是有忧事?” “无忧,但是有喜。”他将信还给旺儿收起,笑道,“家中一切安好,舍妹要为夫家添丁了。” “那可要共饮一杯,祝贺施兄。”众人起哄,捧起酒盅,“来来来,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他从十六岁开始应酬喝酒,不论灌下多少,向来面色如白玉,只是越喝,眼尾眉梢越红,天香阁里的人笑称他“丹朱公子”。 一轮酒毕,他推窗透气,见秦淮河面,凝固如镜,落叶在冰面被寒风刮卷,孤鸟从树梢掠过,窗下有老仆举着棒槌,一下下砸着冰面,抛桶汲水。 为何一直都找不到人,南直隶内,从金陵出去,一点点摸索,已经寻了个大半,金陵、镇江、宁国、庆周、和州、江都、淮安她是不是还活着,若活着,那到底落脚在何处? 吴江。 他脑海里突然迸出这两个字。 为何没有去吴江找过? 他只避开了吴江。 因为吴江是她从不愿意回去的地方,她绝无可能再回到吴江去。 没有什么绝无可能。 她绝无可能离开,却走的很坚决。 叶辰面色沉沉,直接从天香阁出来,脚步匆匆,语气冷凝,指使旺儿:“去雇船,找顺儿带人,去一趟吴江。” 吴江日头熏暖,比之金陵,多了几分江南小调,绵软春意。 盛泽郭家,因为郭家有女外嫁,家中有喜事,曲夫人承情留下帮衬,过了正月十五仍未回明辉庄去。 郭家是大家族,嫡庶好几房人家,大大小小五六十口人,房屋连甍接栋,这几日阖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仆从如云,来来回回穿梭。 门房有小仆进去找曲夫人,说是有女客来见,正在门厅倒座里等。 曲夫人正陪夫家族人少坐,暂不得闲,一盏茶后往外走,又被家人拦住,拉扯去做旁的事情,门房小童又进来找曲夫人通报了一次。 前前后后一个时辰,曲夫人终于抽出空来,以为是哪家道贺的女眷,往前头去,却不见人影。 门房处留了一张便条,曲夫人看罢,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吴江有十市四镇,人烟浩穰,鱼龙混杂,来往甚多。 他带着人,先去吴江县衙里打点关系,领了一帮差人,不眠不休,找遍了吴江大小城乡。 她小时候呆过的那片私窠子,那间荒废的尼姑庵,她可能藏身的地方,最后来到了小庵村。 刚从年节里苏醒过来,又开始忙碌的农人,看着素日清净,车马不通的小庵村内涌进了一群差人和豪奴。 面容俊逸的年轻人,死死地盯着那座屋子,眼神阴沉如暮,呼吸沉沉,肆无忌惮走了进去。 屋里陈设一应俱全,但人已经不在。 曲夫人带着郭策匆匆赶回了明辉庄,迎接她的,是一名年轻人。 宋娘子身后那个真实的故事。 是个寒冷如冰,眼神阴鸷的年轻人。 “她人呢?”他一双亮如寒夜星辰的眼盯着曲夫人,面容绷得很紧,像拔弓的弦,在失控的边缘。 “你是说宋娘子?”曲夫人皱眉,她不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她走了。” “去哪儿了?”叶辰的怒火几要把明辉庄烧起来:“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曲夫人讨厌这年轻人不可一世的做派和身上那股令人不适的气质,语气也冷淡:“你又是谁,带人擅闯我家庄园,气焰还如此嚣张?宋娘子和你又什么关系?你想打探什么?” 那年轻人嘴角突然噙着笑,神情极冷,眼里满是碎冰,盯着曲夫人,一字一句,气势如浪涛压来:“我,再问一遍,她人呢?” 曲夫人起身,挥袖送客:“私家庄园,外人岂可擅入,你出去!” 叶辰满心不耐烦,直接让手下豪奴把曲夫人扣在桌上。 这场面就有些乱了,庄内都是女仆,曲夫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野蛮人,目露怒火:“竖子放肆!” 男人的眼神是暴戾的:“她是我的女人,我够不够资格打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