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碎裂又重整,隆隆钝响突然消散,只剩下冰冷的一句话—— 父亲是个杀人犯。 5. 父亲杀了一家五口,逃走了。他面不改色地回到妻儿身边,继续平静的生活。 他伪装得很好,所以母亲和我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杀人犯的家人。 而后在我 17 岁这一年,他一声不吭地,又逃走了。 这对我们不止是情感上的重挫,还有实质性的打击。 直系亲属犯重案,影响很严重,我的警察梦想因此破灭。 后来我没考警校,上了一所常规的理工类大学,学了生物工程专业。随后学习、毕业、工作,按部就班,泯然于众人。 父亲于 1997 年失踪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灭门案也迟迟不破。 案子的热度随时间而降,但警方不会放弃。父亲被列为在逃人员,立案通缉。 我家已然支离破碎。母亲在我大学毕业后生病过世,我哥仍然在外多年不回,我搬到了现在所在的城市,老家空置。 毕业后,我在微生物研究所工作了几年,日常生活很单调,除了写小说,就是养爬宠。2009 年,我遇到了真爱,单静。我们结婚了,日子平淡地继续着。 直到 2011 年,警方在家乡山区的一条荒僻河谷中,发现了一具白骨。 6. 根据本地气候和尸体腐化程度推算,此人大约在 10-15 年前死亡,也就是 1996-2001 年左右,与父亲 1997 年失踪的时间点,对得上。 根据骨龄推算,此人死亡时年龄在 30-40 岁,与父亲失踪时的年龄(40 岁),也对得上。 尸体彻底白骨化,指纹自然派不上用场。但如今的刑侦技术还有一大利器,就是 DNA 检测。 1985 年发生了灭门案,那时技术落后,警方只获取了疑犯的指纹。 1997 年父亲失踪,警方比对父亲的指纹,确认 1985 年的灭门案是父亲所为;但 DNA 技术仍然落后,采集生物样本只能保存血样、检验血型,无法进行 DNA 检测。 所以当时警方没能获取父亲的 DNA,只采集了我的血样入库保存。 2011 年发现山下白骨,跨越了十几年的时间,DNA 技术渐趋成熟。警方提取了白骨的 DNA 进行检测比对,结果表明那具白骨与我是父子关系。 前前后后,花费了数十年时间,好在有赖于技术的进步,还是有了说服力更强的证明。 山下白骨正是我失踪多年的父亲。警方很快通知到我。 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父亲送我去高考的那天,穿的什么衣服。是一件条纹汗衫。如今白骨上缠绕着衣物的残片,同样的花纹隐约可辨。 通缉犯死亡,不再追究刑事责任。灭门案就此了结,我背负的父辈阴影也终于翻篇。 翻篇了就没必要再讲,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妻子单静。 三 讲到这里,我问单静:「这个故事怎么样?」 单静难掩惊愕,只问:「这是真的吗?」 「别管是真是假。」 单静却很执着:「我对你的过去了解不深。我只知道你是单亲家庭,跟着母亲,父亲早年失踪,母亲后来也过世了。我知道这些过往是你心中的隐痛,所以我从来不会主动探究。 「可今天,你主动向我讲述这么一个故事:主角也叫贺牧,也是父亲早年失踪,母亲后来过世,大学学的也是生物工程,后来写小说、养爬宠,09 年和单静——也就是我——结婚……所以这确实就是你自己的故事吧?」 「这是为了更有代入感,增加你的阅读体验。」我解释道,「不要在意真假,回到故事本身,说说你的感想吧。」 单静狐疑地审视我,最终还是选择相信。 她想了想,说:「你说你害怕羊,然后讲了这个故事。但好像这个故事和羊没什么关系。 「还有一个细节问题。故事中的父亲失踪后,母子找了一个月,都不报案,最后还是邻居报的案,感觉有点奇怪。四五天还说得过去,一个月,心太大了吧,好像并不是真的担心父亲? 「内容本身挺曲折,但故事过于平铺直叙。就是父亲曾是杀人犯,然后失踪了,最后找到了他的尸体,破案了。」 「你说得没错。」我顿了顿道,「故事还没有结束。刚刚讲述的只是明线,接下来是暗线。」 「父亲其实没死。」 四 -暗线- 1. 我从小喜欢悬疑推理,曾梦想着考入警校,当一名刑警。 1997 年,我 17 岁,参加高考。停笔的那一刻,是我最接近梦想的时候。 可是意外突至。 直系亲属严重犯罪,我是当不了警察的。所以父亲对我说:「儿子,我必须去死。」 2. 其实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就找到父亲了。 我家在山区,周围有着绵延不尽的山脉。从小父亲就带我爬山,带我研究山上的植物,给我抓蜥蜴和蛙之类的小动物。所以我饲养爬宠的爱好,是有迹可循的。 我们还专门开辟了一条,独属于我们父子的上山之路,惊险刺激,也很有趣。 冥冥之中似有预感,我焦急地找了父亲两天,一筹莫展,又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那条山路。 我赶忙沿着路上山,果然在悬崖边寻到了父亲。 把我送进考场后,他就独自来到这里,不吃不喝枯坐了一天。他想寻死,但也害怕。 我不解,哭着问他:「为什么啊,爸爸?」 父亲也哭了。他将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告诉了我。 3. 我出生后不久,父亲就外出打工了,过年才回来。 1985 年,父亲返乡途中,汽车抛锚,有一段路靠自己走。夜晚,他借宿于一户人家。 因为身上揣着不少钱,他晚上睡觉格外谨慎。到了半夜,果然听见有人摸进了自己房间,是这家男主人。 父亲怒从心起,与那人扭打在一起。男主人直接掏出一把刀,铁了心要劫过路人的财。 父亲心里发慌,越慌,手下越狠,反而夺过刀杀了男主人。 死了人,父亲更紧张了,害怕被其他人告发,气血上涌,于是脑袋就混了,眼睛就红了。 等到他喘着粗气反应过来,这一家五口都被他杀死了,妇女小孩都没能幸免。 父亲自知犯罪,连夜逃走。案发地在隔壁省,离家还有些距离,他翻过两座山,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上了公路,又搭上一辆车,这才回到家。 那之后,父亲没再出去打工,一直在家务农。 4. 母亲性格随和,从不探究男人在外的事,永远相信自己的丈夫。 「杀人」这种可怕的词汇,离我们过于遥远。我们从不曾想就在身旁,也从未察觉任何端倪。 在我们眼中,父亲就是个实打实的好男人,重视亲情,爱妻爱子,全心全意呵护家庭。 可是父亲的心理负担,却日益加重。 我从小聪明,成绩优异,父亲一直以我为骄傲。随着我一天天长大,父亲越来越担心自己会成为我的拖累。 因为我有成为警察的远大志向,而他有杀过人的隐衷。 时间转眼过去,到了 1997 年,邻市发生了连环杀人案,社会影响恶劣。当地警方开展大规模摸查工作,提取和筛查了当地十几万男性的指纹。 邻市排查完如果找不到,很可能就会查到我们这里,也很可能顺便揪出 12 年前另一积案的嫌犯。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父亲知道自己迟早会暴露。如果他不趁靴子落地前自我了结,我就会背上杀人犯儿子的名讳。 所以同年我高考,我迈步踏上广阔的新征程之时,父亲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5. 父亲将原委和盘托出。 我不知道他讲述的细节是否是真实的,不知道他是否美化过自己的杀人动机。讲出这些过往的父亲,让我不敢再全心全意去信任。 但总之,不论是那家人想劫他的财,抑或是他一时冲动入室抢劫,他都杀了人。 我沉默良久,很快冷静下来,「爸爸,你先到我这里来。」 他站在悬崖边,掩面哭泣,用力摇头。哪知脚下土地松动,他没站稳,仰面就要往后倒。 父亲瞳孔骤缩,手臂乱舞,我的心跳顿时漏掉一拍。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及时拽住了他,将他拉离了悬崖边。 山石泥土坠下崖去,听不见响,只有山风呼啸。父亲大口喘气,神色恍惚。 所幸有惊无险。 我知道父亲怕死。理智上他想自我了断,但真正事到临头,他无法如想象中那么从容。 我拉着父亲的手,说:「爸爸,这里太高了,我们往下走走,你看看有多高。」 父亲被我牵着,没有拒绝。于是我们绕到旁边,朝着河谷的方向,慢慢往下去。 下山路险,未经开辟,我们磕磕绊绊走了两个小时,才踏上最下方的河谷平地。 正上方即是之前的悬崖,又高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