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提过一把椅子,在青玄面前坐下。 看过各项仪器,确认她没事后,苏若雪才开口,平静温和,“青玄,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他微垂着头,想了很久,才又说道,“我第一次急到发狂,我尽可能控制情绪,可……” “我擅作主张打断你的比赛,带你离开,对于你,对于你男朋友,我应该说句对不起。” 青玄静静看着苏若雪。 他不似往日的意气风发、明媚清朗,满身都披着耀眼光芒的苏若雪。 此刻的苏若雪,颓废困倦,他手里拎着起了皱的西装外套,衬衫解了两个扣子,领口蔫趴趴的耷拉着。 青玄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若雪。 她看着他,时间在他们之间的沉默里悄悄滑走。 回想昨晚,青玄庆幸苏若雪出现及时,在最危急关头阻止了她,不然后果如何,她也难料。 但一想到林乐辰,她又觉得无限心疼。 终归到底,他过去的人生一直浸润在校园,他的世界中,不过读书、比赛、恋爱这二三事,能通过比赛接近他的梦想人物,这样的时刻对他弥足珍贵。 纵使青玄不想,可终究是她将那场独一无二的欢欣打得稀碎。 可是在留观室悠悠醒转,家里人和林乐辰一路护着她推去病房,又挤挤挨挨围了她一床,半是心疼半是高兴的望住她,青玄这才彻底意识到身体里那颗囊肿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青玄生出一丝恍然,如果昨日重来,她大概不会那样冒险了。 想到昨晚自己的逞能,她心底的落寞犹如沙漠孤烟,看着就要扶摇直上,掩不住压不住。 青玄微垂了眼皮,不想被神色出卖。 但很快,她抬起头神态无异的问苏若雪,“边总,案子怎么样了?顺利吗?” 苏若雪不禁眸中带笑。 这是他了解的那个青玄,这是他期冀中的那个“合伙人”。 见苏若雪不说话,青玄一颗心被提了起来,她有些微紧张,仔细打量苏若雪。 她想了想,努力说道,“张强不是有意隐瞒,是我让他……” 苏若雪抬眸,温柔制止她,“我知道。” “你还记得报告中提到的那株金钱松吗?” 青玄眼里闪出微光,她当然记得。 苏若雪继续说,“常局长是土家人,自小在江黔区那一带的大山里长大,那棵金钱松,是常局长对故乡的记忆。” 商海浮沉多年,苏若雪早已见惯使尽手段往上攀爬的人,在如今社会,这倒没有绝对的对错,但遇到秉持初心之人,总会让人动容。 苏若雪微微倾身,细细的目光像雨花洒落在青玄身上,“常局长说江黔区,是他脑海里最后一片绿意。” 说话间,苏若雪的视线淡淡的从青玄脸庞上移开,望向窗外明朗的晴天,“他从没想过拿青山绿水换 GDP。” 顺着苏若雪的话,青玄也回想起了以前和常刚打交道的画面,他有他的坚定、执着,而正是因为这样的行事风格,她和常刚之间难免会有摩擦。 那时年少,青玄只以为是常刚身在高位,专门针对她。 但自从她为了林场评估报告万无一失,青玄找人找关系了解过江黔区,数年来的发展规划。 在全国都在推动 GDP 的时代,常刚本可以将这片林场,发展为工业用地的话,GDP 必然会腾飞,而他往后的仕途,势必也会节节攀高。 可是后来青玄了解到,常刚一直手握着那块林场,没有开发,周遭的人都对他的发展规划各有厥词。 起初青玄也觉得,发展工业,不仅能推动当地就业率,也能让普通人的生活更上一层楼。 可是如果经济上的更上一层楼,是以环境污染、牺牲无数人的健康做代价的话,那么有必要吗? 青玄看着坐在对面的苏若雪,他大概一夜未眠,虽然一身的颓然,但是眼角眉梢不似往日那样锋锐,反倒是多了一些柔和。 那种柔和,青玄在以往的工作场合并未见到过,今天是第一次见,她感觉现在的苏若雪离她很近很近,他们好似没有那么多别的顾虑,可以心无旁骛的说起一些事情。 青玄思考了片刻,才缓缓说,“常局长,是看得到未来的人,也是少有的做实事的人。” 听着青玄的话,苏若雪嘴角不自觉扬起来,连带着眼睛都跟着笑起来一样,“青玄,你们很像。” 青玄笑了笑,她刚做完手术,不敢有太大情绪起伏,轻声问,“我和常局长吗?哪里像?” 苏若雪没急着告诉青玄哪里像,他只是静静看着青玄,轻声笑了一下,才温声说,“这个世界上,会做事的人很多很多,但做事实的人很少。” “青玄,常局长说,让我要做少部分那类人。” 这样的话,苏若雪以前觉得只是人和人之间难得的惺惺相惜,他会开心,但也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想把所有遇见的开心的事儿和人,像这样,静静坐在青玄身边,一一分享给她。 而苏若雪的话,像一阵朔风,吹过之后,让人全身泛滥着战栗。 青玄看到苏若雪眼神里的真诚,那种近在咫尺的真诚,她眼神轻轻晃了一下,才接上苏若雪的话,“边总,你一直是少部分那类人。” “从你做金万的评估案开始,我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青玄声音很轻很轻,可是她的坚定,让苏若雪觉得有另外一种成就感。 以前,他享受征服在商场的快感,那种快感在勾心斗角的在紧要的拉锯战里,让他有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而现在,仅仅是因为青玄的一句认可,苏若雪依然感受到了内心深处澎湃的亢奋。 他想,人与人啊,真是神奇,遇到了一个人,经过了一些事,有些人,是带着太阳般的能量冲进另外一个世界的,竟然在无声无息中彻底改变另外一个人世界里的晴天、雨天。 “所以青玄,我来是想亲自跟你说,常局长很满意林场评估报告。” 苏若雪说话时,目光定在青玄脸上,在亲眼看到青玄嘴角扬起来,一双眼睛弯起来的时候,他真真实实感觉到浑身有一股细细的电流,穿透四肢百骸,带起一场海啸般的兴奋。 看到青玄笑,苏若雪也跟着笑起了,寂静无声的病房里,阳光白灿灿的。 可是苏若雪开心,只是因为青玄得偿所愿,凭靠自己,打破了她的困局,他为她开心。 而青玄开心,是林场评估报告的结局,终于圆了重资产评估部的一个小小梦想。 林场评估,是她拼尽所有努力将胡家磊和张强,推到了最耀眼的位置,这将是融合她的队伍和基德老将的关键一步。 更重要的是,经此一战,为基德拿下以后江黔区的业务,做了最好、最无懈可击的基础。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谋划,如今,通通都实现了。 两个人,就那样一趟一坐,相向沐浴在阳光里。 很久以后,青玄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她盯着苏若雪,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边总。” 她想要感谢苏若雪的事情太多,谢他昨晚及时带她来医院,谢他为她安排的手术,谢他带来的好消息…… 她细细回想,从入职基德以来,她一直很想对苏若雪道一句感谢。 苏若雪静静的靠在椅子里,他噙着淡淡笑意,眼睛里的亮光像潋滟水波般温柔明亮。 对于青玄的感谢,苏若雪没说什么,他沉默了片刻,才问询她,“你出院后,重资产评估部要不要团建?” 这是青玄当然要做的事情,她笑了起来,“好啊,边总也来吧。” 基德重资产部能彻底团结,这是苏若雪要的结局,也是青玄后面要努力的方向。 想到此,苏若雪无声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基德老将各有各的本事,青玄能收服张强,便意味着其他老将,也不在话下。 这团建,他得参加! 苏若雪久久凝视青玄,他以前斟酌了无数遍的说辞,此时说起来竟然有些紧张,他稳了稳心神,再次看向青玄,“青玄,基德合伙人身份,以前因为董事会的协定,没有公告。” “林场评估案后,你会名正言顺成为基德合伙人。” 太阳升得高了,晨曦的光芒变成明晃晃的阳光,在两人脸上流转。 青玄伸手抹了抹头发,她担心自己此时形象太过凌乱,配不上她等待已久的消息。 她入行五年,日拼夜拼,在信通失落的一切,在基德都予以实现。 有那么一瞬,青玄想起了师兄于海洋,她很想感谢他。 不管坊间怎么传他与苏若雪面和心不和,怎么传他愤然撤资出走…… 事实证明,和苏若雪多年默契无间的搭档,他足够了解基德,足够了解苏若雪,也足够了解青玄,所以才在离开基德前,为双方做了最好的引荐。 青玄一颗心跳得哐哐当当,她将手按在心口上,好一会儿,才终于平复下来,微波不起的向苏若雪说,“谢谢,谢谢。” 许是想到了这一年起伏如过山车的命运,想起金万,想起林永生,想起一个实业家被逼到跳楼的那一刻……青玄的声音哽着潮湿起来,连她自己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