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第一百五十天,凛冬已至。 我们这一层在二十五楼,北风呼呼地刮着,雪从破裂的窗户里被吹进来,房子里寒气弥漫,滴水成冰。 孩子们离开他们最喜欢的卡通床跟着我住到主卧,主卧面积大,我和时曜把衣帽间和浴室收拾一番后将厨具搬了过来,这样就相当于在一居室内生活,不用再厨房卧室来回跑了。 我们穿着厚厚的冬衣,将家具上拆下来的木头放在铁锅里生火取暖,捱着这寒冷的冬日。 时曜每晚依旧回他父母房间睡,那个房间靠近客厅,更冷。 经历过生死的我其实对他也没那么恨了,而且这半年他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如果他想进主卧睡我也不会阻拦,但他从未提过。 夜里我起床添柴的时候,忽然听见他的声音传来,我以为有人闯进来了,立刻拿起刀开门轻手轻脚走过去。 但并没有人闯进来,是他做噩梦了在哭。 我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叫醒他,他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嘴里还叫着爸妈,是他梦见他父母了。 「我没事,你回去睡吧。」他看我穿的单薄,将他的衣服披在我身上。 他的手很冷,房间里也是冷的。 我看到锅里的木头没有点燃的痕迹,问道:「怎么没烧木柴?」 他回道:「得省着点,冬天还很长。」 我摸了摸披在我身上的衣服,听见自己说:「过去睡吧。」 说完我又有点后悔,可话已经说出口了。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觉他的身体在颤抖,或许是太冷了,冷得我们都控制不住自己。 我回房间后我先躺回床上,孩子们的身体像火炉,被子里暖烘烘的。 时曜则是检查了一下通风才过来,他总是很仔细,担心烧木柴会一氧化碳中毒,每晚离开的时候都会查看通风问题。 他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我们之间隔着孩子。 「刚才我梦见爸妈回来了,他们说回来看看我们,让我们好好过日子。」他轻声说道。 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如今半年过去,公婆们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时曜是他们的儿子,他或许感应到了。 「他们在游轮上,应该不会有事的。」我安慰他,这也是我内心的希望。 「是啊,他们在游轮上,那里没有丧尸,饿了可以钓鱼,渴了就接雨水,他们生存的概率很大,或者他们去了荒岛,像鲁宾逊那样生存下来。」时曜一点点说着,或许他在这样说服他自己。 我安静地听着,直到他慢慢睡去。 我也想我爸妈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 14 我病了,发起了高烧。 为了不传染孩子,时曜在衣帽间铺了厚厚的被褥让我睡在那里,君君悦悦很担心,裹着被子小鹌鹑一样地在外面眼巴巴地看着。 我吃了药后就是睡,意识迷迷糊糊的,有时候以为和时曜还没离婚,有时候以为带着孩子在上一世那个商场,快乐与痛苦交融,让我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高烧的第一天我很热,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第二天又很冷,冷得牙关都在打架,全身都拧在一起。 时曜躺了进来将我抱在怀里,我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他一把扣住我的手:「好好睡,别乱动。」 哦,原来他是来帮我暖被子的。我觉得他真是笨,就不会装个暖水袋给我么? 但是不行,这样会把感冒传给他的,我们两个大人要是都生病了孩子怎么办? 当我提醒他的时候,他说他戴着口罩,这我就稍微放心了。 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我感觉他的指腹在摩挲我的脸,最后是一声微微的叹息。 醒来的时候,时曜已经不在我身边。 他正在做饭,外面的风雪堆得尺余高,锅里的柴缓缓地烧着,小米粥咕咚咕咚的冒着泡,两只小鹌鹑端着小碗等待放粮。 「爸爸,你煮的粥看起来好美味啊。」君君悦悦快要流口水了。 时曜盖上锅盖:「妈妈病了,这是给妈妈吃的,你们吃面。」 兄妹俩齐齐啊了一声:「我们尝尝可以吗,就一口。」 时曜轻轻笑着:「好,你们把碗拿过来。」 我藏在被子里偷偷地看着这一切,第一次认真思考我与时曜的过去和现在。 对于他而言,我只是刚刚好的那个吧,在他寂寞的时候我刚好出现,又刚好我能满足他失去的,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就像在这次末世里,他也是刚刚好的那个,于是我们现在共同生活。 都是刚刚好的开始,结尾也会是一样吗? 三天后我的病还没好,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只能躺着。 小家伙们似乎不怕冷,竟然趁我们不注意跑到客厅去堆雪人。时曜一把将他们拖回来训斥了一番,叮嘱他们再也不要出来。 这样恶劣的天气,最容易催生罪恶。 下午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房间里静悄悄的,一般而言,孩子静悄悄的不是在睡觉就是在作妖。 我披上衣服爬起来,看到时曜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这段时间他也没怎么休息好。 找了一圈后我看到悦悦站在储藏室的门口。 「悦悦,不是说了不要出来么?」我气得要打她屁股。 可她却指了指另一边的门:「妈妈,齐叔叔把哥哥接过去玩了。」 我心猛地一沉,一把推开门,果然见那边的门被打开了,门边还垫着小板凳,应该是兄妹俩自己开的门。 可齐锐是怎么联系上孩子让他们开门的,把君君抱走又是为什么? 我不敢想,浑身颤抖地去叫时曜,他一听也慌了。 「你们就在家里,别出来。」他叮嘱一声提着刀走出去。 可我无法安心在这里等,我也拿起一把锤子,不放心将悦悦一个人留在家里,于是一起带在身边。 到了齐锐家储藏室门口,门是半开的,时曜已经进去了,但没有什么动静。 我也向里走,闻到里面有奇怪的味道传来,有香火的味道,也有……尸臭味。 当我走到客厅的时候,我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住了,我看见时曜一动不动地站在破烂的沙发边,身前是瘦得不成人形的齐锐抱着昏睡的君君,而在齐锐的身后,是一只被绑住双手不断挣着绳子的女丧尸。 那女丧尸,就是我在末世第一天见到的,齐锐的妻子喻希。 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了,为什么我好几次听到齐锐这边有丧尸的低吼,为什么那些抢物资的人到了我们这层就撤退了,因为齐锐一直和他已经变成丧尸的妻子生活在一起。 墙壁上贴着一张从书上撕下来的佛像,佛像前的瓷碗中积满了香灰,供奉香火的桌子也擦拭得干干净净,是这套房子里最干净的地方。 时曜说齐锐不信神,可这一切表示他信得极虔诚。 不经苦难,不信神佛。 「齐锐,把君君给我。」时曜的声音干哑,且小心翼翼。 我也连呼吸都不敢,生怕弄出一点动静让齐锐疯癫,他现在的神色看起来很不正常。 齐锐紧紧地抱着君君,抬起头看着我们,扯开嘴角笑了笑:「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喻希怀孕了,我也要当爸爸了,以后不再羡慕你们的龙凤胎了。」 我和时曜同时看向已经变成丧尸的喻希,她穿着一袭漂亮的蓝裙子,小腹平坦。 「你们不信?」齐锐指了指沙发上的一张报告,「有检查报告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我低头看去,的确是一张孕检报告,上面的日期是……末世开始的那一天。 一瞬间,我的心脏刺痛起来,就算我已经经历过生死离别,此刻依旧忍不住为这末世感到悲伤。 「齐锐,你先把君君放开,我们有话好好说。」时曜背后藏着刀,慢慢地向齐锐靠过去。 「不能放开,喻希快不行了,她太饿了,她从检查出怀孕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她快要饿死了。」齐锐突然抱着君君向喻希走去,他要把君君给喻希吃。 他已经疯癫了。 时曜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把拽住君君就要夺多来,然而齐锐虽然看起来瘦却力气极大,时曜害怕伤到君君不敢用全力,一时竟没抢下来。 「齐锐,那是君君,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是食物,如果喻希还活着,她肯定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时曜一边分散齐锐的注意力一边再次靠近。 齐锐听后恢复一丝清明,他看着怀里的君君眼中都是震惊:「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哥,对不起。」 他想要把孩子还给我们,但喻希低吼一声后他又精神混乱起来:「你们有两个孩子,少一个不会有事的,你们还可以再生,还可以生很多个君君,可喻希快死了,她快要死了。」 他说着就要再次把君君给喻希。 时曜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一个锁喉将齐锐放倒,膝盖重重地压在齐锐的胸口让他动弹不得。 我趁机将君君抢了过来,这动静让喻希发狂,她竟然挣开了绳子扑向时曜。 我本是极怕丧尸的,这时候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上去将喻希踹开,时曜也快速起身退开。 喻希扑向了齐锐,死死地咬住他的脖子,齐锐本能想要反抗,最后却将她温柔抱住。 他笑了起来,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墙上那张从某本书上撕下的佛像落在他们的身旁,被血一点点地浸透。 我点高香敬神明,抵我心中意难平。 齐锐想留住一点希望,可神明最终没有了却他遗憾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