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月月开着小车来接我的。 她先把我推进车里,回头瞪了江深一眼。 风有点大,她大概还骂了两句,才上车。 车子发动的时候,我看着江深站在大门口,一盏灯从背后射来,把他影子拉得很长。 「渣男!什么东西!」月月骂骂咧咧地发动了汽车。 放光镜里的江深一点点变小,最后融进了黑夜。 「打孩子要趁早,月份越大,受得罪越多。」月月一边开车一边劝我。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当习惯了一个人的陪伴,骤然从里面抽离,便会痛得无以加复。 思绪很乱,我靠在窗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我回到过去,江深带着我开车在沿海公路上兜风。 那天太阳很大,我戴了一个草帽,探出头去感受海风。 江深笑着说:「坐稳,待会掉下去可不捞你。」 然后下一刻,一辆大货骤然失控,撞在车身上,把我们顶进了海里。 水灌入了七窍,我不会游泳,在里面奋力挣扎。 关键时刻,江深贴着我的腰,用力一托,把我举出水面。 海浪很急,我一个旱鸭子,在水里无助地扑腾。 远处的渔船抛下一个救生圈。 江深把我往那边送,「阿晏,蹬着我的肩膀,往前,对,够到救生圈套在身上。」 「你呢?」 我想拉着他一起,他推开了我的手,「海浪大,两个人速度太慢,怕游不上去。别管我。」 下一秒,一个浪头打过来,江深消失了。 「江深!」我骤然惊醒,发现自己还躺在闺蜜车里,车子刚刚驶过一个路口。 月月漫不经心地提醒,「你刚跟他分手。」 车窗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自入秋之后,便一天比一天冷。 我想起那天,江深被浪头打下去的事。 后来渔民发现他抓在船身的横梯上,半身泡在水里,差点脱力。 江深刚爬上来,一骨碌仰躺在甲板上,明晃晃的阳光毫无遮拦地铺在他苍白的脸上。 我跪在一旁,哭得差点断气。 江深勾住我的脖子,拉低下去,和我激烈亲吻。 他说:「阿晏,我永远爱你。」 吱! 一道响亮的鸣笛拉回了我的思绪。 江深不见了。 只剩下前方红彤彤的刹车灯,和绵密的秋雨。 「阿晏,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 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缩了缩身体,「下个星期,我们把孩子打掉。」 这个曾经期盼了四个月的生命,应该跟他告别了。 再见到程文,是两周后了。 月月陪着我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刚好碰见她从诊室里出来。 她眉梢挂着喜色,对着里面的医生连连道谢。 医生嘱咐道:「孕初期,不要有剧烈运动,夫妻之间也要注意。」 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啊,原来他们有孩子了。 真巧,我刚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程文没有发现我,转身走下了楼梯。 月月碰碰我,「阿晏,身体还不好,别站太久,咱们回家吧。」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爸爸妈妈。 他们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因为未婚先孕,前世我已经被他们骂了很久,不想还被他们继续戳着脊梁骨骂。 月月的车停在医院后身的停车场,经过一处室外通道,我遇见了江深。 深秋的天气,他站在风口,裹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 好像是去年我给他买的。 他身形挺括,倚着外墙,低低垂着眼,像一个等妻子孕检出来的丈夫。 等我想走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我。 瞬间直起了身子。 风吹得手里的报告单呼啦作响。 我和他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月月啧了声,「咱不理他。」 「孩子……」 江深欲言又止,一双黑眸死死地盯住我,脸色苍白。 我把单子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抬起发红的眼睛,「我把孩子流掉了。」 明明是想报复他来着,说话却带了哽咽。 江深愣了一会儿,慢慢从大衣里摸出单子,低下头,展开看。 「人工流产术后……」 啪嗒,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手背上。 江深很久没说出一句话。 可笑,他是心疼了吗? 风吹得有点冷,我裹紧了大衣,和他擦肩而过。 身后,传来他生硬的语气,「阿晏,以后……别联系了。」 我脚步没停,眼泪却落下来。 「江深,你怎么在这儿?太冷了,车在哪?」 程文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自顾自地说话,随后,又戛然而止。 也许是看到了我的背影。 「走吧。」是江深的声音。 我加快了脚步,钻进月月的车里。 月月气得大骂,「什么东西!你说江深是江南财经大学毕业的是吧,我表哥就在那,这事,我给他闹到学校去!让他老师看看,教出个什么样的畜生!」 我望向刚才的通道尽头,已经没有了人影。 流掉孩子后,我其实没多少胃口,晚饭就着一口热粥,草草裹了腹。 月月则在阳台跟表哥打了一下午的电话。 回来时,她的表情有点严肃。 「你确定江深是江南财经大学毕业的?」 我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是。」 「我表哥说,他们毕业那一届,没有叫江深的。」月月嘟哝着,「你被人骗了。」 一种苦涩从舌尖逸开,扩散了整个口腔。 月月给我要到了毕业生照片。 几百个人,我挨个看。 江深不在里面。 我被他骗得彻彻底底。 「报警吧。」月月眼眶红了,「这已经算诈骗了。」 当晚,我给妈妈打了电话。 「我爸,是不是有过一个前妻……」 那边沉默了很久,突然语气冷淡:「阿晏,如果你为了咱们这个家好,就不要问。」 我陷入了迷茫,坐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 证实江深骗了我,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因为流掉了孩子,我在家里足足养了一个月。 等养好,有了力气,已经入冬了。 南城的冬天是湿冷,湿气顺着风往骨子里钻。 我围着厚厚的围巾,坐在靠窗的位置,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吱呀作响。 我又准备考研了。 月月说,如果实在走不出来,就读书吧。 11 月份天黑得早。 透过窗玻璃,能看见我倒映在上面的脸。 我已经有三天没有想起过江深了。 连梦里都没有。 刚开始总是不容易的,每天夜里,我都能梦见江深和我的过往。 第一次他带我滑雪的时候。 第一次他带着我潜伏的时候。 第一次,他把救生圈让给我,让我活下去的时候。 五年的时间,他无数次跟我灌输,要好好活着的理念。 他说了不下一万次,如果有生命危险,要自己跑。 月月要把我们的聊天记录删掉。 在她摁下删除键的前一秒,我突然痛哭出声。 「月月,我走不出来了。」 正如月月所说,一切的背叛或不爱,都有迹可循。 可这段过往里的「江深」,自始至终都是爱我的。 我想不明白。 她也想不明白。 万幸,这并不是想不明白就会死的事情。 8 课业任务很重,我常常点灯熬油到半夜。 我想去南城以外的地方,去见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11 月底的某一天凌晨,我突然接到了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手机嗡嗡振动。 我心里一跳,接起来。 没有人说话。 我捏了捏笔,「江深?」 那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很快挂断了。 我知道是他。 盯着变暗的手机屏幕,我愣神了很久。 月月在身后睡得四仰八叉,嘟哝着翻了个身。 我回拨过去,已经关机了。 桌上的电子日历变成了 11 月 29 号。 是我们原本的结婚日期。 时间过得真快。 已经分手三个月了。 虽然从一段感情里抽离出来很难,但好在,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我在认真努力。 第二天是个休息日。 月月拉着我去花园礼堂打卡,因为她下个月结婚,想考察场地。 花园礼堂。 似乎很久没想起过这个地方了。 前世,我就是在这里被江深抛下,怀着 4 个月的身孕,在众人讥讽的目光里,无处遁形。 不得不说,花园礼堂是年轻小夫妻喜欢的地方。 露天,偏西式。 夏日花团锦簇,冬天,则换成一盆盆从温室运来的花簇。 浪漫又时尚。 月月还在跟场地负责人预定日期。 负责人摇摇头,「不行,我们约得太满了,女士,实在没办法提前。」 月月不满地指着空荡荡的场地,「我看今天就没人,你别为了漫天要价框我!」 负责人尴尬地说,「今天也有人预定了。」 「骗人吧,都十点了,人呢?」 「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