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尤枝怔在原地,下意识看了眼院墙上的雪。 隐约有人攀爬的痕迹。 她苦笑不得,亏他还是军人,居然翻墙进来。 纪尤枝收好字条,捧着大衣和还热乎的早饭进了屋。 因为陆景淮的字条,她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当初两人闹得那么难看,以致于分道扬镳,现在这样回去,会不会有点草率? 可陆景淮昨晚的话又不断在耳边盘旋,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像两个小人,不断在她脑子里打架。 揣着满心的无奈,纪尤枝下班回家。 进了院门,正要回房,却听见里头外婆的低泣声。 “小枝啊,妈跟囡囡现在首都,现在过得很好,只是可怜你,孤零零躺在乡下地里,以后妈再想看你,也只能在梦里了……” 透过门隙,她看见老人拿着母亲一件旧衣服潸然落泪。 纪尤枝垂下的手慢慢握起,心里很不是滋味。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从没考虑过外婆的感受。 外婆一辈子都扎根在黄岭村,哪怕在军区家属院,她也难适应,何况是首都。 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听不懂他们口中所谓的生活,只能一个人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发呆…… 想着这些,纪尤枝眼眶酸涩。 外婆总是无条件支持着自己,可自己从没想过,这样的环境到底适不适合外婆,何况母亲还长眠在黄岭村…… 在外面站了很久,等外婆缓和过来,她才擦了擦眼角,扬起个笑脸推开门:“外婆,我回来了。” “回来啦,饿了吧,我去做饭。”外婆将旧衣服塞进枕头下,起身要去做饭。 纪尤枝拉住她,缓缓坐回床上:“外婆,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外婆愣了愣:“啥事儿啊?” 犹豫了片刻,她才开口:“我想,咱们回岭南吧。” “回岭南?” 有一瞬间,老人眼里闪过丝欣喜,可又想到了什么,慢慢皱起了眉:“可你不是说不回去了吗?这儿又有工作……” “我想过了,首都生活虽然好,但也很难适应,您身体又在恢复,我上了班就没法照顾您,现在我手头还有些钱,咱们回去把养好身体,我再去县里重新找份工作。” 听了纪尤枝的回答,老人半欢喜半担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才忍不住问:“那徐墨那儿怎么办?你咋跟他说?” 纪尤枝也做好的打算,因为外婆手术,她向徐墨借了些钱,左右先把陆景淮的钱拿出一部分还给他。 欠陆景淮的钱总比欠外人的钱好…… “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给外婆吃了定心丸,纪尤枝便帮着去做饭。 三天后,厂办公室。 徐墨看了眼桌上的钱后望着面前的纪尤枝:“你要回岭南?” 纪尤枝点点头:“徐大哥,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但我还是觉得首都的环境不太适合我,所以再等外婆休息几天,我就带她回去。” 话落,整个办公室忽的陷入一片沉寂。 徐墨的手指叩着桌面,深色的眸子似是在思考。 良久,他拿起钱起身,正准备说些什么,门突然被推来,一个身材高瘦,面色蜡黄的男人冲了进来。 “枫哥,那批货被人盯上了!” 蓦然间,整个办公室气氛骤然凝固。 男人错愕看着里头的纪尤枝,俨然没想到里头还有别人。 徐墨看向他,眼神闪过丝彻骨的寒凉。 男人脸色一白,握着门把手讪讪一笑:“不好意思,我找错地儿了。” 说完,关上门匆匆离开。 纪尤枝只觉后脊莫名有些发凉,再想起之前陆景淮说徐墨跟军服厂贪钱的人有关系,心不由多了丝不安。 然而徐墨一脸从容,似乎根本没受那陌生男人闯入的影响。 将钱塞到纪尤枝手里:“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走,我也不强留,至于这些钱,你这段时间也帮了我不少忙,就当做我发给你的奖金吧。” 纪尤枝连忙抽出手:“不不不,这钱我不能要,要说帮忙,还是你帮我的多。” 顿了顿,她后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我先去忙了。” 说完,纪尤枝转身离开办公室。 看着她走了,徐墨骤然冷下脸。 不一会儿,男人重新推开门,眼神畏畏缩缩:“枫哥……” ‘砰’的一声,钱被狠狠砸在桌上。 徐墨看着他,眼神如刀:“唐建荣,你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是吗?” 唐建荣浑身一抖,连忙解释:“枫哥,我知道不能来厂里找你,但的确有重要的事,我们那批货经过岭南时,被陆景淮手下的人盯上了,现在卡在那儿动不了了。” 徐墨皱起眉,缓缓坐回椅子上,没有说话。 见他不发话,唐建荣心里打起了鼓:“要是被陆景淮搜到那批货,那我们这边的点都会被……” “你以为陆景淮和警方会那么笨吗?”徐墨冷嗤,“他们早就盯上我了,只不过想放长线钓大鱼,所以才迟迟不动手。” 闻言,唐建荣面色一滞:“那怎么办?” 徐墨扫向桌上的钱:“我亲自去趟岭南。” “你去?可万一……” “刚刚那个女人是陆景淮的老婆,把她掌控着,陆景淮不会轻举妄动。” 一个星期后。 纪尤枝辞了工,带着外婆准备回岭南。 刚出胡同,便看见一辆桑塔纳停在路边,徐墨站在车旁,似乎在等人。 纪尤枝愣住:“徐大哥?” 徐墨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皮箱:“我正好要去岭南看战友,所以想着跟你们一起走,路上也多个人照顾。” 听了这话,纪尤枝莫名想起那天在他办公室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口中的‘货’到底指的是什么,徐墨怎么又突然要去岭南。 一连串的问题压在心上,让她很是烦躁,但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自若地笑了笑:“那又得麻烦你一段路了。” 外婆不知缘由,感激地看着徐墨:“我跟囡囡能碰上你这样的大好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徐墨笑容温和,拉开车门让两人上了车。 一路上,徐墨谈笑风生,纪尤枝是不是应两句。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和恐慌。 她下意识地去想陆景淮,昨天给岭南军区打电话,却得知陆景淮还没回去。 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徐墨睨了眼纪尤枝的侧脸,眼神渐暗。 陆景淮,我倒想看看,责任和心爱的女人,你到底会选哪个? 第18章 三天后,岭南火车站。 “徐大哥,一路上麻烦你了,那我就带外婆先走了,后会有期。” 纪尤枝一手扶着外婆,一手提着皮箱。 徐墨抿抿唇,敛去眼底的诡谲:“好,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县东城的招待所找我。” 纪尤枝点点头,带着外婆转身朝汽车站去了。 身后那道目光像是刺,扎的后背有些发凉。 “囡囡,你咋了?这一路上你都跟徐墨不怎么说话了。”外婆忍不住问。 纪尤枝回过神:“没有,可能只是这几天有点累……” 见她不愿意说,外婆也没有多问。 又经过四个小时的汽车,一个小时的三轮车,纪尤枝带着外婆回到了黄岭村。 重生之后,她就没再回来过。 依旧是记忆中那样,村口的老榕树还因为修路砍掉,几个穿着灰色袄子的女人坐在树下拢着袖子聊天,几个挂着鼻涕的孩子抓着地上的残雪追逐打闹。 见她和外婆来了,几个女人互相捅着胳膊。 “哎哎哎!你们快看,那不是纪尤枝吗?” “她不是因为贪了军服厂的钱被公安抓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之前不是说她在家属院勾引男人,后来才贪的钱,怪不得陆景淮要把她踹了!” 又是这些话。 虽然早已听习惯,但纪尤枝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她也没有理论,毕竟想改变村里人对自己的态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行的。 纪尤枝原想先回家,外婆却大步跨到她们面前。 “你们这些人,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就喜欢扯别人的闲话,说谁勾引男人,谁偷钱,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啊!” 老人像是炸了毛的狮子,瞪眼怒视着她们。 “外婆……” 纪尤枝皱起眉,将人护在身后。 “整个黄岭村现在谁不知道纪尤枝是个偷钱的破鞋,也就您老人家,把她当成宝!” “就是,老天爷要真有眼,也先劈你那爬人家陆景淮床的外孙女!” 听着这些话,外婆气的面红耳赤,整个身体都在抖:“你们……” 生怕老人气坏了才康复的身体,纪尤枝慌忙扶住她,正色扫量眼前说风凉话的人:“第一,我没有勾引男人,第二,我也没有偷军服厂的钱,第三,我跟陆景淮两人感情很好,你们可以无知,但要知道造谣是要坐牢的。” 说完,也不管她们是气是恼还是嘲笑,扶着外婆就往家里走。 外婆看着面无怒色的纪尤枝,表情也软和了下来:“囡囡……” “外婆,别人说什么咱们都别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纪尤枝拍拍她的手背。 见她一脸从容,外婆心底残余的怒火也慢慢平息。 不可置否,她的囡囡真的变了很多,换做以前,听到别人说这些闲话肯定是忍不了的。 一路上,碰上的村里人有当着面指桑骂槐的,有背地里窃窃私语的,纪尤枝只当做没看见。 推开潮湿的大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原本的黄土院子在下过场雨后成了一片泥泞,几片被风吹落的瓦片散落在墙沿。 荒凉的像是野外的破庙…… 纪尤枝看着,脑海中不由浮现外婆和自己各自孤零零地在这里去世。 叹了口气,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天。 就在她准备让外婆先去堂屋休息,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叱唤。 “纪尤枝!” 转身看去,纪尤枝愣住。 陆母!? 第19章 陆母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冲着纪尤枝脸就是一巴掌。 ‘啪!’ 纪尤枝没防备,左脸顿时炸开火辣辣的痛。 “囡囡!” 外婆又惊又急,心疼地摸着她红肿的脸颊。 陆母不管三七二十一,破口大骂:“你居然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要不是你,景淮怎么会要跟我断绝关系!你这个搅家精,扫把星!” 外婆像气的红了眼,朝着陆母就是猛地一推:“有什么冲我来,你再动囡囡一下,我就跟你拼了!” 陆母踉跄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她死瞪着老人,咬牙切齿地又要动手:“死老太婆!” 手刚伸出去,就被纪尤枝狠狠捏住。 纪尤枝冷眼看着疼的龇牙咧嘴的陆母:“看在景淮的面子上,你又是长辈,我不跟你动手,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干了什么好事。” 陆母揉在一起的脸又是白又是红:“纪尤枝,你给我放手!什么好事儿,谁敢的‘好事儿’能有你多?” “景淮已经告诉我了,杨虎和我爹都是你找来的,就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好让景淮跟我离婚。” 纪尤枝看着眼前明明长得慈眉善目,却心如蛇蝎的女人,眼神冷冽:“我知道我嫁给景淮让你很不满,但你不能伤害我最亲的人!” 话落,她用力松开手。 陆母后退着,一脚踩进泥坑里。 “你!”她哽了个半晌,突然就坐下来开始撒泼,“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一个搞破鞋的贼欺负我们这样的好人,不该五雷轰顶吗?” 因为她的哭闹,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鄙夷的目光像剑似的纷纷投到纪尤枝身上。 纪尤枝没有理会,径直关上了门。 外婆摸着她红肿的脸,心疼不已:“疼了吧?” 纪尤枝摇摇头:“没事,别管她,闹够了她自己就会走的。” 话音刚落,身后本就破烂的门被敲的砰砰作响。 “纪尤枝!你躲什么!今儿个咱们就把话说清楚,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放过景淮?你就跟你爹一个德行,脸皮比树皮厚,心比煤还黑!你就该像你妈,早死早超生!” 陆母恶毒的谩骂像无数根针刺进纪尤枝胸口,剧痛中带着几乎烧掉理智的恼恨。 视线扫向墙边装着已经发臭雨水的铁盆,跨上前端起后拉开门。 ‘哗啦!’一声,铁盆里的水迎头泼在陆母的身上。 “呸呸呸!” 陆母青着脸吐出水,面目狰狞地瞪着纪尤枝:“纪尤枝,你……” “杨秀英,你再敢骂我妈一个字,下回泼你脸上的就不只是盆水了!” 纪尤枝将铁盆摔倒陆母脚下,关上了门。 她紧捏着拳,眼眶有些泛红。 委屈和愤怒压着心,让她呼吸都觉得困难。 外婆摸摸她的头,声音哑了几分:“囡囡乖,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 纪尤枝用力吞咽一番,才咽下满喉苦涩地点点头。 有那么一刻,她真觉自己两段人生都很无奈,可仔细想想,这不都是曾经的自己造成的后果吗…… 犹豫了会儿,她才下了决心般开口。 “外婆,我明天想去找景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