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 苏月红着眼睛见过父母后,又回到从小住到出阁的栖云院。 回廊曲折,一草一木都是她最熟悉的风景。 苏月眼眶发红地在秋千上坐下,细白的手指缓缓摸过秋千上的刻痕,轻声道:“我回来了。” 前世至死都想回来看看的栖云院,就在她眼前。 黎星若踏入栖云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苏月慵懒地靠在秋千架上,眼圈泛红。 黎星若心口蓦地一紧,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 滂沱大雨里,苏月竟穿着华贵的宫装跪在泥泞里,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下摆。 “墨辰,请你向皇上陈情,我父亲忠君爱国,怎会叛国通敌?” “墨辰,我不要这太子妃的位子了,你让我见见我父母好不好?” 哀切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全然不似幻觉。 黎星若眉心紧蹙,他明明从未见过苏月那副样子。 是幻觉吗? 黎星若摇摇头,挥散胸口若有似无的烦闷之意,向苏月走去。 苏月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如水般的眸底迅速掠过一抹讶异。 楚含烟如今身在陆府,他不是应该好好陪他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吗? 还是说……他其实也有点在意自己的? 但下一秒,却听黎星若说—— “含烟身体不好,需要一株染霜花入药,听闻夫人手中正好有一株,不知可否割爱?” ======第二章====== 阳光依旧温暖,苏月却忽然觉得冷。 “夫君自取便是。”苏月轻声允道。 她垂眸,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 “砰、砰、砰……” 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却如无波古井,再也不是前世为了黎星若的举动而加速或停滞的样子了。 楚含烟既已回来,便只等黎星若写下和离书。 到时候两人尘归尘,土归土,各不相干。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想到这里,似乎困住她两世的枷锁应声碎裂,苏月叫住捧着染霜花走过来的黎星若,语气轻快道: “夫君既与楚姑娘情投意合,不如我退位让贤,可好?” 黎星若闻言,广袖下的手不由一紧。 “夫人说什么胡话,含烟刚回来,你就要跟我和离,是想要她被天下人骂做红颜祸水?” 闻言,苏月只觉得利刃穿心而过。 原来偏爱也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黎星若喜欢楚含烟,便连给她位份也要考虑她的名声,而不被喜欢的自己,即使是好意成全,也要被说成居心叵测。 黎星若触及苏月瞬间泛红的眼圈,不由得挪开视线。 他不愿再看,径直转身走了。 翌日。 苏月回到陆府刚刚坐下,黎星若便寻了过来。 “今日是含烟父母的忌日,我昨儿允她今日带她去护国寺点长明灯,夫人一同去吧。” 闻言,苏月拿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长睫掩下眼底的苦涩。 她记得黎星若今日应该要上值的。 连新婚之期都一日不落去上值的人,现在却可以为了陪楚含烟去护国寺而特意告假。 还要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带上她,免得坏了楚含烟的名声。 果真深情。 “妾知道了。” …… 三人沿着林中小径往护国寺走。 行至山腰处时,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将山顶边缘一块石头吹落,直朝三人滚了过来。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云霄。 苏月心跳骤然停了一瞬。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一转,想挡在黎星若身前。 然而方才还和她相隔不到一尺的黎星若,已经直奔楚含烟而去了。 苏月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被眼前的一幕狠狠刺穿。 她想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的人,此刻正护着另一个女人。 苏月眼前模糊一片,全然没看到滚石已经近在身前。 就在滚石将要撞上她时,身后苏母安排的侍卫成功救下了她。 黎星若抱着已然晕过去的楚含烟,道:“含烟体弱,我先送她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唇色苍白的苏月一眼,转身离去了。 纵然苏月心脏已然疼到麻木,还是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她提起裙裾,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山脚下的马车里。 陆府,卧房内。 苏月失神地看着眼前的茶盏,心似是被浸在冰水里,浑身都冷。 门轴轻响,黎星若推门走了进来。 见苏月魂不守舍地坐在椅上,黎星若递过一杯热茶:“夫人今日受惊了。” 苏月起身坐到床边,眼睛都没抬,淡淡道:“我无事,您还是去照顾楚姑娘吧。” 语气里满是疏离。 “我累了,想睡一会。” 黎星若端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 见苏月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身出去了。 苏月躺在床上小睡,她到底还是被吓到了,不久后身上就发起高热来。 模糊间,她又梦到了前世母家被流放时自己去求黎星若的场景。 大雨滂沱,浇得她一身湿透。 “墨辰,你恨我占了楚含烟的位置,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我父母年迈,求您高抬贵手……” 刚刚巡游祭天归来的太子殿下举着伞垂眸看她,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苏府通敌叛国之事证据确凿,已由大理寺查明,任何人不得求情。” 苏月在满地泥泞里膝行几步,粗粝的砂石磨得膝盖满是血痕。 她揪住黎星若衣袍下摆,声音已然嘶哑。 “太子殿下,我愿让出正妃之位,从此在您眼前消失,求您放过我全家。” 黎星若的回答则是把衣袍扯了回去。 她的手心一空,一颗心沉沉坠了下去。 耳畔只有比大雨还要冷冽的声音: “苏月,这一切,都是苏家本该付的代价!” ======第三章====== 苏月猛地一颤,醒了过来。 黎星若冷厉决绝的话语好像还在耳畔。 字字剜心。 苏月觉着脸上似有凉意,她伸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泪水。 窗外,一轮弯月洒下银辉,衬得空荡荡的院子越发的落寞。 她起身走到后院的凉亭里,靠着柱子坐下。 晚风带着凉意,却吹不去心头的阴郁。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楚含烟柔柔的声音: “墨辰哥,今日姐姐也受到了惊吓,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陪着我,她不会生气吧?” “无妨。” 苏月屏住呼吸,把身子往柱子后缩了缩,只觉苦涩止不住地往上涌。 今日黎星若把楚含烟护得好好的,没想到即便她毫发无损,黎星若也要守着她。 而自己是否会因此吃味难受,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爱与不爱,果真是泾渭分明。 夜风微冷,苏月抱住双膝,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大抵是心冷了,就难以捂热了吧。 苏月在凉亭里坐了整整一夜。 翌日晌午。 她正靠在窗前小憩,碧桃猛地把她摇醒。 “小姐快醒醒,听说圣上突遇行刺,姑爷舍身护驾,替圣上挡了一剑,伤得不轻呢!” 刹那间,苏月呼吸蓦地一窒,连忙往门口跑。 刚跑了几步,黎星若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御医。 御医把他安置在床上,衣物被血浸透了,面白如纸。 苏月心脏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见黎星若满头是汗,便拿出帕子,想给他擦一擦。 黎星若瞥了一眼,微微侧头躲了一下,似是避之不及。 苏月似是被人兜头甩了一巴掌,手僵在了半空。 她怔怔地看着黎星若,见他苍白的唇抿成直线,双眼紧闭,一副不太想理她的样子。 这时,闻讯赶来的楚含烟见状快步走到床边,拿起帕子细细拭着黎星若额上的冷汗。 “墨辰哥自幼不喜他人触碰,只有我和他一起长大,才可以近身。” 闻言,苏月心头又是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 她垂某掩去眼底涩意,轻声道:“那就有劳楚姑娘了。” 御医上前一步,道:“这里有我就好了,二位夫人请先出去吧。” 苏月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轻声道:“辛苦御医了。” 她没去看楚含烟是何神色,径直转身出去了。 房内安静下来后,御医拿着剪子刚要剪开被血凝住的上襟,目光却扫到了黎星若枕畔一个玉坠。 他的手一抖,剪子差点砸在了地上。 那不是二十年前宫乱时皇后亲手系在大皇子身上的玉佩吗?! 与此同时,前厅。 苏月心神不宁,眼前总是闪过黎星若周身是血的样子。 前世从未发生过黎星若给圣上挡剑之事,不知为何,苏月总有点不安心,眼前莫名闪过一幕幕全族惨死在流放路上的场景。 “碧桃,去拿本心经过来。” 或许念念经,能安心一点。 过了一个时辰,放心不下的苏月想去看看黎星若是何情况。 还未行至卧房门口,见御医们竟又把黎星若抬了出来。 没等她说话,御医便急急开口。 “陆夫人,陆大人伤得太重,我们必须要带陆大人去宫里医治。” 说完后,又行色匆匆地抬着黎星若走了。 苏月身形一顿,总觉得御医的神色有点奇怪,行事也过于匆忙。 一夜未眠。 天色微明时,苏月只觉困意袭来,刚想躺下休息一下,房门猛地被碧桃推开了。 “恭喜小姐!姑爷竟是当今圣上流落民间的大皇子,现已与圣上相认,被册封为太子啦!” ======第四章====== 苏月闻言不由得有点诧异。 前世黎星若被认回是三年后的事情,现在竟然提前了这么多? 碧桃还在笑:“那小姐以后就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苏月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前世她刚被册封为太子妃,紧接而来的便是苏家全族流放。 黎星若记恨她母亲送走了楚含烟,所以才会在刚封太子时就迫不及待地出手对付苏家。 好在现下她已经把楚含烟接回来了。 当下,若她主动与黎星若和离,把太子妃的位置还给楚含烟,苏家或许就能躲过一劫了吧? “圣旨到!”内侍尖利的嗓音打断了苏月的思绪。 她连忙出门,刚赶到大厅就见内侍上前急切道:“夫人,太子殿下伤重,请您速速前去侍疾!” 苏月接过圣旨,正要让碧桃去备车,耳畔就传来了楚含烟柔柔的声音。 “侍疾十分辛苦,左右墨辰哥哥不喜姐姐近身,姐姐还是留在家里歇息吧。” 苏月身形一顿,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 但想着昨日黎星若浑身是血被人抬进房里的景象,终究还是不放心,便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从陆府到皇宫的路途不算远,苏月却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 东宫,太子寝殿。 苏月和楚含烟齐齐跨入殿内,还未看清幔帐后的情形,楚含烟就已扑了过去。 “墨辰哥哥!” 接着,就见她拉过黎星若的手,贴在脸侧:“墨辰哥哥,你快点好起来,烟儿很担心你……” 而黎星若任由她拉着手,全然没有放开的意思。 见状,苏月不由得脚步一顿。 此情此景下,她再过去也是多余。 苏月垂下眸,不愿再看,提起裙裾转身离去了。 刚刚走出东宫,来时的晴空万里忽然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一声惊雷过后,骤雨倾盆而下。 像极了前世苏月跪求黎星若那日。 苏月单薄的衣衫瞬间被打湿。 她恍若不知,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回到陆府时,天已经暗透了。 苏月靠在窗前的小桌旁,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 前世,无论她怎么做都是错,最后的结果都是惹怒陆深。 他和楚含烟两情相悦,自己就像插在他们中间的笑话。 哪怕不愿,但她必须承认,放手——是保全苏家人唯一的出路…… 这一坐,就是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 苏月吐出口气,拿出纸笔,写下了和离书。 刚写好,就听下人来报黎星若已经醒了,召她入宫。 “好,我马上进宫。” 苏月的声音平静,贴着和离书的胸口却好似在隐隐发烫,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和黎星若走到了终局。 马车“哒哒哒”地一路朝皇宫而去。 苏月慢慢迈入东宫寝殿,就见黎星若正靠在床头,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她走近欠身:“太子殿下安好。” 黎星若听着这句尊称,端着药碗的手一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