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萧元?” 萧元可不是什么善茬,他获封太子之前,一直在边关领军,是极不受宠的皇子。可前些年皇帝病重,萧元回京侍疾,一来二去,不知怎的,皇帝竟下旨册封他为太子。 萧元只是七皇子,前头还有六位兄长,其他人自然不服,一群皇子乌泱泱的斗起来,京里没一日太平的。 我父亲不过一个五品官,若是牵扯到这种大位之争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和琉璃都知道事态严重,两个人当即便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我自幼体弱,时不时就要病一场,我家在京郊有一处温泉别苑,比京城里暖和许多,天一冷,我就住到别苑里,开春以后才回京。 现在正好以此为借口,就说这次得了眼疾,去庄子里休养的。 太子一时半会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让琉璃立刻派人回庄子,几个贴身伺候的人都对好口供,还收买了给我看病的大夫。 回到家,母亲知道我双目失明,抱着我哭了一场。 “瑶瑶放心,娘一定会找大夫治好你的病。” 应对完父母,我回到房里,精疲力尽的靠在门框上。 那身带血的衣服刚上马车就换过了,可背上黏糊糊的,出了一身汗,我叫琉璃放水沐浴。 浴桶就在卧房里,摆在屏风后头,对着一扇窗户,窗外是一株玉兰树,有一缕一缕的幽香顺着窗子缝隙钻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解开腰带,脱掉外袍。 脱到中衣的时候,我看见窗子忽然向外打开,一个黑衣人速度极快的跳了进来,然后伸手掩好门窗。 我吓傻了,是太子,他要来杀我灭口了? 太子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他显然没想到我正要沐浴,意外的挑了下眉头,而后噙起一抹淡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子好像不是来杀我的,所以,他是来试探我的? 要命还是要名节?这还用想吗? 只犹豫一秒,我就干脆利落地脱掉中衣。 脱干净衣服,我伸手摸到浴桶壁,然后小心翼翼的跨了进去。浑身泡在温水里,蒸汽氤氲,我长舒一口气,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摸了摸下巴,忽然从袖子里抽出匕首,在指尖把玩着转了两圈。 什么,萧元,你是不是人啊,刚刚看光了我,就要杀我? 你对眼前看见的一切不满意吗?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又惊又怒,怕得要死,面上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浴桶旁摆着一把椅子,椅背上挂了我的衣裳,太子施施然的走到椅子旁坐下,翘起二郎腿,长手一伸,横过水面。 匕首一下对准我脖子,一下对准我胸口,仿佛在考量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看着一点亮光从鼻尖闪过,我吓哭了。 我睁着眼睛,眼泪一滴接一滴的从脸颊上滑落,滴进水里,荡起一小片波纹。 太子眉头一挑,握紧了匕首。 我忙伸手捂住脸颊,长叹一口气,向后靠在浴桶壁上,两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 “萧元——听说你要订亲了。” 太子:? “我知道我没资格喜欢你,你是太子,我父亲不过一个五品官,本就门不当户不对。我也不奢望能嫁给你,可如今我双眼已盲,怕是日后见你一面都成了奢望。” “你穿红色的衣裳,一定很好看吧。” “呜呜呜,萧元——” 我自言自语一阵,哀哀哭泣,墨发散在水里,眼尾通红,将楚楚可怜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太子傻眼了,猛得收回手,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面对一个眼瞎,不着寸缕,还暗恋你的少女,你他妈还能下的去手杀人,我服你。 我哭得更可怜了。 “三年前你带兵回京,一身戎甲端坐马背,我一见倾心,再不能忘。” 停顿片刻,我用水抹了把脸,皱着眉低声叹气,满怀哀伤。 “萧元,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我呢。” 太子浑身一僵,指尖的匕首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4 我忙转过头去。 “谁在那儿,琉璃吗?” “姑娘,可是要茶?” 琉璃在门外喊了一声,萧元见状,立刻捡起匕首,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一阵冷风卷入室内,我心头一松,整个身体滑进水里。 脑子里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复盘一遍,我拍拍胸口,冲自己比个大拇指,沈瑶瑶,你真是个大聪明啊。 刚才应对巧妙,全无破绽,希望萧元不要再盯着我,就当个屁把我放了吧。 第二天父亲下朝回来,我才知道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瑶瑶,一会大理寺少卿陆大人会找你问话,你去换身衣裳,准备一下。” 母亲大惊。 “老爷,瑶瑶身子不好,又受了惊吓,怎么好再去见什么陆大人,你回绝了便是。” 父亲眼睛一瞪,把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你这妇人懂什么,昨日裴御史被人截杀在进京的桃林外,圣上龙颜大怒,便是翻个天,也得把杀人凶手找出来! 陆云景肯上门询问已是客气,我如果推三阻四,他一纸诏令,拘了瑶瑶回大理寺,那才真正是颜面扫地。” 裴御史的尸体被发现后,他临死前一天弹劾三皇子的奏折也刚好呈到了御前。奏折上参三皇子十大罪,三皇子吓得面如土色,跪地求饶,说裴御史诬陷他。 朝臣不服。 “哼,若真是诬陷,怎么有人还眼巴巴的派人去刺杀他呢?” 裴御史以自己的性命,证明了那封奏折的真实性。三皇子百口莫辩,当天就被皇帝下令押入宗人府。 三皇子母家势大,是太子萧元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一下变故,他母家立刻开始行动,找了素有神探之名的大理寺少卿陆云景,亲自办这桩案子。 5 “瑶瑶,昨日你恰好路过那片桃林,你同陆大人老实说便是,他不会为难你。” 父亲温言安慰我几句,我心里吓得更厉害了。 裴御史是二皇子手下的得力干将,他这一死,众人都疑心是三皇子刺杀的。三皇子肯定怀疑是二皇子的苦肉计,两个人闹起来,最后便宜的还是太子。 他心机如此深沉,我真能骗得了他吗? 饭后我坐在湖心亭里喂鱼,前面的丫鬟发出一阵骚动,我便知道,是陆云景来了。 陆云景是出了名的好相貌,芝兰玉树,公子如玉,当年状元及第时,半个京城的闺秀都挤在长安街上朝他丢帕子。 我也去丢过一回,嫌帕子轻飘飘的丢不远,在里面包了石头,一下砸中他的后背,我还跟二姐吹嘘好久。 “沈姑娘,府上这锦鲤养的不错。” 一道清冷肃爽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我心头一凛,丢下手里的馒头屑,叹口气。 “我眼盲之前,最喜欢看它们争食,现在看不见了,听个水声也是好的。” 陆云景一身绯色官服,仪容更甚往昔,我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借着装瞎的机会,盯着他的脸不动。 陆云景被我看的尴尬,低咳一声,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 “姑娘这眼疾有几日了?” “小两个月了。” “本官会些岐黄之术,沈姑娘可否伸手让我看看?” 离谱,什么高超的医术,难道看个手,你还能看出来我是装瞎的吗,我才不信。我无所谓的摊开双手,伸到陆云景面前。 “看吧。” 陆云景低头端详一阵,而后抬起头,双目如电,直视着我的眼睛。 “眼盲之人,向来习惯伸手去触碰身旁的东西,手心难免会有些细小的伤痕。两个月时间,指尖也会长出薄茧,姑娘的手倒是保养的好。” 靠,好有道理,吓死我了,不愧是最年轻的大理石少卿。 6 我这人有个毛病,受到惊吓之后,反而呆若木鸡,半天才能反应过来。等回神之后,之前那种惊恐的情绪已经过去了,因此依旧面无表情。 从小父亲就夸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有大将之风。 我面不改色的点点头。 “有道理,不过我这两个月整日在床上躺着,凡事有丫鬟伺候,甚少去碰其他东西,倒叫大人失望了。” 大概是我态度太过沉着冷静,陆云景不再纠结这个点,话锋一转,忽然提到了那日在桃林里的事。 “那日沈姑娘和我母亲同车回来,上车前,先进自己马车换了身衣裳?” “姑娘不过下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为何要特意更衣,可是衣服上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譬如——血迹!” 陆云景突然凑到我面前,压着嗓音,一寸一寸探究我的神情。 我更慌了,啊,对,我为什么换衣服呢? 脑子急转片刻,我脸颊通红地低下头去。 “陆大人,我是去小解的,看不见,尿到裙子上了。” 陆云景:…… 没料到我回答的这么直白,他明显愣了一下,不自在的避开视线。 “马车里都备有恭桶,沈姑娘既然行动不便,为何还特意下车去——去方便。”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大名鼎鼎的状元郎当面讨论我尿尿的事。但是抛弃了羞耻心,我反而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豁然。 “哦,我喜欢在野外小解,迎着风,闻着花香,有一种快意。” 我在说什么,哈哈,无所谓,毁灭吧。 陆云景白皙的俊脸一下涨得通红,他努力维持专业的态度,继续审问。 “那姑娘在桃林里方便的时候,可有听见什么声音?有人喊救命,有人说话吗?” 我摇摇头。 “没听见,尿尿声音太大,盖过了其他声响。” 陆云景说不出话来,他抿着唇,冷静片刻,强行圆了几句场面话,匆忙离开了。 “姑娘日后若想起什么,务必告诉本官。” 7 等他一走,我立刻垮下肩膀,深吸一口气,靠坐在廊椅上。 琉璃急匆匆的跑过来。 “小姐,怎么样了?” 我叹气。 “陪我回房间上吊吧。” 琉璃大惊。 “什么?小姐,咱们被发现了?” “没事,哎,我就是感觉,接下来几天,不想见任何人了。” 我在房里躲了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妄想着等这件事风头过去。没想到,陆云景查了几天,这事却又有了新的进展。具体什么进展他也不说,只说已经有了嫌犯,但具体过程却需要我的配合。 我很为难。 “陆大人你看,我眼睛不便,还去参加什么赏花宴,不合适吧?” 陆云景板着脸。 “是通知你,不是恳求你。” 说完很避嫌的退了一大步,站得离我很远,仿佛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我难道还能尿你身上? 气死了。 陆云景说的赏花宴,就办在平阳公主东郊的温泉庄子上。平阳公主和二皇子一母同胞,是圣上跟前最受宠的公主。 庄子里种了大片大片的花木,桃红柳绿,各尽芳菲,景色极好,我却没有心情欣赏。 因为我一进院子,就看见不远处的凉亭里有几道明黄色的身影。几位皇子或站或坐,太子也在其中,正饶有兴致的盯着我看。 “陆云景,你带她来做什么?” 陆云景不动声色,淡淡的看了太子一眼。 “哦?殿下认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