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临的心思从过往里追溯了很远,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答他,“边总,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我懂,都懂。” 林曼回过头看向萧君临,夜晚巨大的黑幕之下,她身上卸去了白昼里的凌厉,多了一种慵懒,风从前方吹来,吹起了她脸庞的一绺长发。 他不由盯着那根发丝,思绪飞远了很久,直到看到萧君临回过头,看他时,他才别过脸,故作沉静地倚靠在座椅里,阖上了眼睛。 萧君临盯着他看,看得久了,觉得他这姿态和以往似有分别,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于是,她又转头看向窗外,就那一瞬,她突然明白,林曼那派沉静有着一种故意而为之的刻意。 萧君临立马清醒:或许林曼也拿不准黎应平的态度到底如何? 他和她一样,都没有十成的把握和十足的底气…… 的确,林曼做尽了他能做的,但他对于白云股份最后是否会接手金万的设备,他也没有把握,哪怕他搭进去彭浩荣这个大鳄,但黎应平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社会太过浮躁,商人的驱利速度,要更快更急。 当下无法快速变现的方向,很难让一个企业真正改变策略…… 此时的林曼,想到的事情,却和萧君临是截然不同的。 他没有把握黎应平到底是否要接手金万的设备,但,他是商人,黎应平更是商人,他林曼要赌,赌黎应平身上是否有高风险高回报的野心? 当下的难题只是达成合作,但是要想合作,金万给白云股份的明显分量不够…… 想到往后要面对的事情,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萧君临,他唯一的同行者。 林曼心下凛了凛,既然她愿意做他手里的枪,就意味着她要和他一样,敢闯敢拼,敢不顾一切的游走在刀刃上。 但是林曼也清楚知道,现在的萧君临,太弱小了,她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无所不能。 萧君临,到底是不是跟他并肩同行的那个人,林曼说不上,但是如果后面的事情,萧君临做不到让他满意…… 他会毫不犹豫的换掉她,继续找人,一直找…… 南方的夜晚,有种风吹丝绸飞扬的温柔和冰凉。 静谧的车内,没有任何响动,直到两个人忽然齐齐出声。 “我们,要不要去苏州逛一逛?” 萧君临笑了下。 她已经拼尽全力,她不能把控的,她也无需再紧张。 她终于放松下来。 林曼请司机在路边停了车,他跟萧君临下了车来,沿着山塘街慢慢走着。 水港小桥,灯笼高悬,眼睛里都是迷离的南方柔婉风韵,古巷灯昏,吴侬软语的歌声,轻轻溢满夜色。 两人并行了好一会儿,萧君临忽然侧过脸,在人潮中看着迷离灯光下的林曼。 “那天,我们在龙门浩老街拼桌吃饭,你就想到了今天要做的事,对吧?” 林曼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 他走在前面,带着她穿过长长的古巷,已近夜深,零零散散的客人悉数都散了。 萧君临走快了两步,和他并肩而行,“边总,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手段。” 林曼转身停住脚步,萧君临抬眸凝视着他。 河面微波慢慢散开,倒映着忽明忽暗的花灯,有游客在拱桥上徘徊。 “所以,你记住我们的赌约。你输了,你这辈子就是金万的罪魁祸首。” 林曼转回了目光,凝视着她,目光熠熠,“我跟你赌,我允许你在我的地盘上放纵,不是你有多厉害。” 他说话时,抬手搭上围栏,掌心冰凉的触感,一如他此时此刻冷硬的心思。 “重庆资产评估领域说大不大,有人说你穿着打扮风情,情史混乱,靠睡来一单又一单业务,也有人说你不过是靠你家里的关系。” 林曼视线落到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之上,璀璨的光点,随着水流一点点闪烁,夜色美而静,风从四面八方轻轻涌动。 “你也说过,你来基德是想睡了我,好舒舒服服的躺平。” 他转过头看向萧君临,眼眸深处是泼开的深沉,“那些我不在乎,是真是假,都不是我对你的评判。” “我找你,只是我需要一个对金万案子坚定的人,而你正好出现,仅此而已。做好金万的案子,你会在整个资产评估领域声名鹊起,那些别人给你的污名,自然风吹烟散。” “但是做失败了,代价是你用一辈子偿还。” 林曼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他对萧君临有种不忍,这种不忍只是因为她选择了他,在他孤立无援时,她像一团火,毫无顾忌的像他烧来。 所以他希望,她能跟着一起往下冲,他想逼着她,成为更厉害的人。 萧君临静静的听着林曼的话,凡此种种,她不是没有想过。 自己名声不好,她一直都知道。 她更知道林曼用她,从来就是把她当明面上的工具人而已,他只在乎金万的事情能不能做完,她能不能做成功。 她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除了往前冲到底,已然没有退路。 “边总,你说的,我懂。我输不起,我也不敢输。” 林曼收回搭在围栏上的手,转身慢慢往回走。 走了好几步,他蓦然叹了口气,才说道,“萧君临,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做金万吗?” 萧君临觉得商人不过都是利益,程安明不做是为了博取更大的利益,林曼要做,也不过是为利。 都是追逐利益罢了。 可是逐利的人又岂会奉上自己的利益去谈生意? 萧君临猛然醒悟,“信通在重庆根基深厚,又一家独大,程安明是这个行业里的领头羊,边总,你怕是对这只领头羊起了心思吧。” 林曼听她说完,忽然轻笑一声。 她抬头看他。 他锐利细长的黑眸闪着细碎的光,薄削的双唇翘起微弯的弧度,轻薄的月光透过厚重的灯光,隔着河面泛起的水雾罩在他身上。 他刚才还有些冷厉的神情,全然变得松快,“萧君临,你只是想让金万活下去,但我不只是想让金万活,我还想要搞垮程安明。” 他声音中的冷意不变,传入萧君临耳中,她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重庆的资产评估市场上,他兴风作浪太久了。” 萧君临顿时明白过来,林曼方才说他要整垮程安明,并不是出于一己私欲,她想到信通做下的桩桩件件黑案,沉默了好长时间。 看着忽然沉默不语的萧君临,林曼忽然轻笑了一声,迎着微凉的晚风,对萧君临说,“所以你这把枪对准前老板的时候,别给我心软!” 第41章 晴朗的暧昧 两人就这么在山塘街慢慢走着。 萧君临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却还是不知道将来面对程安明这个前老板时,她是否硬得下心来。 她将林曼的话在心上过了一遍又一遍,越过越沉默。 林曼在一旁也不说话,风轻云淡的跟着萧君临的脚步和节奏,任随她穿过一条小街又一条小巷。 时间渐晚。 一间又一间店铺打了烊,灯火通明的街上,渐渐只剩了高悬的红灯笼,照着青灰色墙壁和雕花的木门,让人有些辨不清时空。 最后几个游客也都散了,夏日晚风不知疲倦的一趟又一趟拂过萧君临脸庞。 林曼看着她,“走吧。” “好。”风有些微凉,萧君临轻轻抚了抚自己手臂。 回到酒店时,大堂静悄悄的,已经一个客人都没了。 出了电梯,两人并肩走在酒店窄长的走廊上,萧君临觉得林曼高大的身躯走在一旁,将这空间挤压得逼仄起来。 她走慢了一拍,落下半步,跟在他身后,无声的走在厚软的地毯上。 昏暗的光线,迷离的灯光,长长的走廊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林曼似乎察觉到萧君临拉在自己身后,他放缓了步子,不动声色的等上她。 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木香,若有似无,飘飘散散。 萧君临往旁边移了移,几乎是贴着墙走。 她觉得那雪松木清淡的香气,愈发浓烈了起来。 萧君临突然有些好奇。 走在她身边这个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他总是可以举重若轻,面对再难、再复杂的境况,都沉稳如常,不显山也不露水? 也许,今夏的晚风有些醉人。她是真的好奇,想要知道。 她的房间要到了,她脚步放缓了些。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觉得林曼的脚步也放缓了些…… 她忽然一把拉住林曼衣角,他有些微凉的肌肤擦过她的手臂。那么的轻,不到一瞬,温热和微凉相触的触感就消失不见。 她仰起头,看进他幽深的双眸,问他,“边总,我们这次能赢吗?” 他站立在她跟前,神情带着萧君临未曾见过的温润。 他低头看着她,良久,他点了下头。 “能。” 他转身走去隔壁。 萧君临怔怔的,打开门进了自己房间。 她在门上靠了好一会儿,才去卫生间拧开淋浴器。 她裹着浴巾出来,正在擦头发,“叮”的一声,来了微信。 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亮光照着没有开灯的房间,萧君临赶紧去拿手机。 “小遇,你在苏州吗?我和黎总明天约了个小聚会,不谈生意,你不是一直想要认识黎总吗?” 程安明发来的。还有一条。 “明天晚上七点半,虎丘得月楼,你有时间的话就来。” 萧君临将擦头发的帕子扔在床上。 她不用想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和林曼前脚才到,后脚程安明也就来了,这时间点卡得如此完美,想来都是为了跟白云股份谈那套设备了! 而程安明既然能约到黎应平,一定是有胜券在握的底牌,金万那套设备必然是被低价处置了,而一个正常企业,没有理由拒绝更低的价格。程安明这不光是指着他们打,还是借力他们来突出自己的价格优势! 想到林曼上次说过,她的行事风格和程安明太像了。 萧君临不由得自嘲,是啊,太像了。 她能想到的,程安明也会想到,她能单枪匹马就闯来找黎应平,那程安明也会! 而那些萧君临想不到的,程安明以他的人脉和圈子,说不定早就铺好了路。 萧君临盯着微信思考了片刻,回复了一个“好”。 她决意要去会会她这位前老板,搞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此刻,她要先去见林曼,她必须告诉他这件事。只有加上林曼,他和她联手共同反击,基德才有可能会赢! 她用浴巾擦干了身体,随手穿上一件红色吊带连衣裙,匆忙捞过手机,去找林曼。 门铃响起。 林曼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拉开房门,他眉头微蹙着,扬了扬下巴示意萧君临先进来。 房间灯光明亮,所有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白色被褥纹丝不乱,萧君临看了眼放在写字台上开着的电脑,她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林曼仍然站在房间门口,房门靠在门吸上,大大的开着。 他侧对着她,电话贴在耳边,那头的人似乎在向他汇报什么难缠的事情。 他看向空荡的走廊,萧君临看不到他表情,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风波不动的站在那里听着电话里有些焦灼的声音,他身上象牙白的衬衣即使到了午夜,也依然利落得没有一条褶皱。 林曼对着电话,语气有些冷,“这份评估报告不能用。” 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随即凌厉起来,“你们去请萧君临的团队,配合你们重出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