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月突然开口。 “嗯?”裴少淮看向她,等着她继续说话。 杨时月停下脚步,用着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问:“你可知何为臣之道?” 裴少淮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 她抿抿唇:“世路无如贪欲险,几人到此勿平生。” 闻言,裴少淮眸色猛地一沉。 杨时月抬起头,看着他:“这是你在看到上任凉州县令因以权谋私而遭斩首后的感叹。” 裴少淮不言,只是眼底多了一丝警惕:“君子谋国,而小人谋身,我自是同那些污浊之辈不同。” 半晌,杨时月才垂眸呢喃一句:“但愿你能始终如一。” 望着她的背影,裴少淮心思百转千回。 杨时月近两日的话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有些事是不是做的太暴露了。 他抿抿唇,抬腿跟了上去。 杨时月挑了几匹缎子打算给陆成杰做几身新衣裳。 让布庄的人把缎子送去府里后,她才和裴少淮一道回去。 只是不想路上竟遇到了萧颜,她还带着个抱着琵琶的丫鬟。 杨时月看着她,眼中带着似有若无的恨意。 此刻的萧颜还不是贵妃,衣着虽朴素,却也掩盖不住她的姿容和骨子里的风华绝代。 她看一眼身旁的裴少淮,他面色如常,目光竟一点没有在萧颜身上。 萧颜的出现倒引的行人多看了几眼。 “萧颜见过大人。”萧颜欠了个身,视线落在杨时月身上,“想必这位就是夫人了吧。” 杨时月目光淡然,并未理会。 “大人常提起夫人,虽为仵作,却是心怀仁义之人。”萧颜含笑道。 闻言,裴少淮蹙起了眉。 杨时月却觉好笑,萧颜是觉得自己太聪明还是她太蠢才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她道:“过奖,我自是不比妹妹倾城名花,旖旎才情。” 萧颜神情一狞。 杨时月居然用风尘女子之词形容她。 她目光落向裴少淮,却见他看着杨时月,眼底居然带着惊讶。 萧颜暗自咬咬牙,只当没听见:“那就不扰大人和夫人了。” 她又欠了身,与杨时月擦肩而过。 风吹间,杨时月闻见了她身上那股几乎快要让她窒息的香气。 她心不觉微微发紧。 “我竟不知你有这样锋芒毕露的一面。” 裴少淮忽然开口,平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在赞许还是在诧异。 杨时月待风将那香气吹散了才舒了口气:“我也不知你竟会识得她。” 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结识的,只是萧颜才情过人,探花出身的裴少淮想必也是因为这才高看她的吧。 念及此,杨时月不免有些落寞。 她也曾想和裴少淮一样饱读诗书,但他做了官,她满口的学问并不能帮助他。 所以才拾砭镰为仵作。 “柳音诗社中偶识。”裴少淮简短而清楚的解释了一句。 杨时月嗯了一声后道:“回府吧。” 她的反映让裴少淮心中甚为不快。 难道她连一丝醋意都没有吗? 第十七章 怯情 入夜。 杨时月才换上中衣,后背一暖,顷刻落入一个熟悉的怀中。 鬓发旁的呼吸让她不觉脸色泛红:“天晚了,快歇息吧。” “婉婉。”裴少淮在她耳边低语着,“你位至一品,是看不上我了吗?” 闻言,杨时月一愣,苦笑道:“你何时会与我论品级了?” 哪怕她做了皇太女,不也是落入他的股掌之间吗? 只是话一丽嘉落,她整个人都被打横抱起,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床榻上。 杨时月抬手挡住将要落下的薄唇,杏眸微眯:“萧颜才貌双全,你若喜欢,便纳她进府吧。” 裴少淮握着柔荑的手一僵:“你想让我纳妾?” “夫君喜欢,我岂能不顺水推舟。”杨时月戚然一笑。 她忍着心中的涩意,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不用重蹈覆辙。 将萧颜置于眼皮子底下总归让她入宫为祸好。 裴少淮神情一冷, 他本就因白日杨时月不在乎的模样而带了丝愠怒,这会儿居然要让他娶萧颜。 难道因为他回府回的少,杨时月对他已然没了情意不成,否则怎么会将自己夫君推给别人! 杨时月没等到裴少淮的回答,反而是一次次带着些许怒意的侵占。 直到外头天已经有了丝淡青色的光线,裴少淮才放开早已累昏过去的人。 他将杨时月紧紧抱在怀中,微亮的晨光下,只见她莹白的雪肤上满是紫青的暧昧痕迹。 裴少淮心底划过一丝懊恼,却又久久无法释怀。 他抚着杨时月微湿的鬓发,心思沉重。 世路无如贪欲险…… 他何尝不知贪念能让人陷入深渊,他也想做个好官。 但满腔热血终抵不过一个“权利”二字。 他怎能让自己一次次的被人踩在脚底。 裴少淮心越发狠硬,他又将怀中人搂进了几分。 大业未成之前,只能先委屈杨时月了…… 平明。 杨时月醒来身旁已空无一人。 她叹了口气,起身唤来候在房外的丫鬟洗漱梳妆。 用过早膳,杨时月正准备去陆成杰那儿,却见一守门小厮站在几丈外的树上。 树下有个六七岁的男孩仰着头望着他。 不一会儿,小厮手里多了个风筝,他稳稳地沿着树枝走向树干,最后跳上围墙再落在地上。 杨时月静静地看着,眼睛眯了眯。 这小厮看着瘦小,但是身手不错。 男孩从他手里接过风筝,道了谢开心地跑了。 小厮笑看着他跑远了,转身正准备回府门口,才一转头便见杨时月站在自己几步外。 他吓得立刻跪了下来,汗津津地道:“小的该死!” 杨时月看他慌张的模样,好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小的叫长福……” “长福?”杨时月笑说,“久远,祐也,好名字。” 说完,转身朝轿子走去。 长福听脚步声消失了,轿子“吱嘎吱嘎”的声音从旁边过,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说夫人是个面和心软的人,但毕竟是当家主母,总归有杀鸡儆猴的时候。 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才起身。 轿中。 杨时月攥着手帕,一脸深思。 她正愁身边儿没有个可以给她打探消息的人,长福虽说也就身手灵活些,好歹是府里人。 她深吸了口气,掀开轿窗帘,望着晚秋的街景,甚觉伤感。 裴少淮与她,已是再不能回到从前了。 第十八章 佳偶 陆成杰正为皇上赏赐的百两黄金发愁。 他这半辈子的生活算不得清苦,更算不得富贵,突然多了这么多金银,只觉惶恐不安。 杨时月饮了一口茶,眼珠转了转,道:“爹,您既觉着收着不安,不若将它布施给穷苦之人。” “这……可这到底是皇上赏赐的啊。”陆成杰担心道。 “皇上仁厚,况且此乃仁义之举,他怎会怪罪。”杨时月劝慰着。 这百两黄金送出去也好,免得日后遭人诽谤。 陆成杰听了,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了。 巳时过半,杨时月才离开。 丫鬟刚准备掀轿帘,她抬手道:“你们先回去,我四处走走。” 柳音诗社。 素闻这里是文人雅客的圣地,杨时月才一进门,便觉周遭都是文墨之气。 “夫人怎么来此闲地了?” 萧颜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杨时月转身望去。 只见她一身杨妃色绣花裙衫,乌黑云鬓,杏腮桃颜,扶风弱柳。 杨时月心中不由一番感叹。 怪不得萧颜能成为绝代佳人,她姿色的确难得。 萧颜见她眼底带着丝惊艳,笑意渐深:“夫人可是寻风大人?不巧,大人一炷香前就离开了。” 杨时月绷着唇线,微蹙了下眉。 她一句话还没说,萧颜就把话扯到裴少淮身上了。 “我是来寻萧姑娘的。”她笑了笑。 萧颜一愣。 杨时月走上前,缓缓道:“萧姑娘觉着大人为人如何。” “……自是极好。”萧颜僵着唇角,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时月低头莞尔一笑:“姑娘居于尘世多年,身边不乏财才公子,想必定是在等一良人吧?” “夫人?”萧颜皱眉问,“夫人是疑我和大人有私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