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斯泽行至客厅,方管家看见他们时,脸上有明显的愣怔:“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的?” 宋琦立即问:“夫人呢?” “夫、夫人刚刚走了。” 方管家平时是公馆里最老成稳重的人,此刻却眼神闪烁不停,饶是宋琦都觉得不对劲:“夫人来公馆做什么?” 方管家看了顾斯泽几眼,含糊其辞道:“夫人……怀疑少夫人的孩子不是少爷的,就把少夫人带去私家医院,抽了少夫人的羊水做检验……” 宋琦怔了怔,抽羊水? 就算方管家说得再怎么隐晦,但是关键的字眼一出来已经足够让人做出联想。 抽羊水检验……奚柠一定不肯的,那么屈辱的事情她怎么会肯?但现在显然是夫人得逞了,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对奚柠动了粗…… 顾斯泽眸子和脸色均生出冷意,薄唇显现出凌厉,身形一动疾步上楼。 宋琦都忍不住训斥:“你怎么不拦着!” 方管家有苦难言:“那是夫人啊,我怎么拦得住?” 顾斯泽一路没有停顿走到五楼,阁楼的门开着,快要靠近的时候他稍稍慢了脚步,直到房门口,他听见里面梅婶小声的抱怨:“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您,太过分了……” 他的脚步僵了一霎。 奚柠侧躺在床上,她的肚子已经有四五个月大,侧躺的姿势很不舒服,梅婶也想把她扶正,但她不愿意。梅婶只好用毛巾帮她擦脚,她的脚腕处有一道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抓住,她又用力挣扎勒出来的。 顾斯泽走了进去,无声无息的,梅婶手上毛巾被他拿过去的时候她才知道他来了:“少……” 手摆了摆,顾斯泽示意她出去,梅婶犹豫地看了眼奚柠,见她没反应才出去。 顾斯泽将毛巾重新浸湿温水,拧干,贴在她的脚腕轻轻按揉。 奚柠没有给予反应,紧闭双眼,任由他摆弄。 沉默。 安静。 凝滞的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 长久的死寂。 温水凉了,顾斯泽开了口,语气含着一抹复杂和低沉:“今天的事情是母亲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以后再有这样的事。” 奚柠平平地启唇:“孩子本来就不是你的。” 顾斯泽目光投到了她的脸上,微沉。 她一副坦然的模样:“根本不需要检验,我承认,孩子的确不是你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她提出佐证,“我和于琛哥青梅竹马,怎么可能清清白白?这个孩子就是我和他在野山怀的。” 顾斯泽将她翻转过来,让她仰面躺着,奚柠没挣扎,目光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他伸手拨开她脸上的散发,竟看到看到她额角还有一块淤青,他眸色一暗——她到底是挣扎得多用力,才会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奚柠唇边却是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不会有下次?羊水都抽了,检验结果一出来就能证明孩子不是你的,当然不会有下次。” 顾斯泽低喝:“我从没有相信过那些流言蜚语,你用不着说这种话来刺我。” 奚柠闻言终于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目光不见喜怒苍白寡淡,他神经缓缓拉紧直到绷成弦,静默地与她对视。 “哦,是吗?你没信过吗?看来是我记错人了,我还以为在北城疑心我和盛总的人是你呢。” 旧事重提。 非但是旧事重提,还将他们原本已经解决好的矛盾再次打乱。 彼时她明明相信了宋琦的解释,相信他没有怀疑过她,可是现在的反问却是将当初的相信全盘否定。 她早就把和他有关的东西全部否定了。 奚柠拉着被子往自己身上盖,顾斯泽见状伸手帮她,她同样没有拒绝,在被子掖好的时候问:“这个笼子的钥匙只有你有,是么?” 顾斯泽对上她的眼睛,不用回答,他一瞬间的反应已经给了她答案。 敛着瞳仁,奚柠语音无波无澜:“看来我不仅记性差,眼睛也瞎了,我还以为顾夫人是拿钥匙打开笼子把我带走的呢。” ……又是他。 ……钥匙只有他有,所以又是他。 这件事又是他指使的,又是他授意的,又是他做的。 顾斯泽轻轻‘呵’出一声。 意味不明。 有点讽刺。 奚柠没理,轻轻闭上眼睛。 不多时,笼子传来上锁的声响,周围已经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奚柠始终不动,只是闭上眼后黑暗的世界不受控制地自行铺开画纸,笔尖勾勒水彩上色,让她重温了一遍在私家医院发生的事。 四五个健壮的妇人抓着她……她反抗不肯,她们就分别抓紧她的双手双腿……还有一个强行把她的衣服脱掉……病床很凉带着消毒水的刺鼻味……她赤裸着身体被按在上面无从抵抗宛如待宰羔羊……医生在她的腹部探寻……然后将针刺了进去,刺穿子宫壁…… 那一瞬间的疼其实不是特别疼,但头顶的灯却好似她此生见过最烈的光,深深烙印在她的骨子里,怎么都洗刷不去。 奚柠睁开眼,阁楼果然悄无一人。 她下床,在床底寻找,找到那方手帕。 下午被带走,慌乱时她只是来得及把手帕丢在床底下,幸好后来没有佣人来打扫。 借着灯光,她终于看清上面写的五个字。 从阁楼下来,顾斯泽目不斜视地出了顾公馆,没有让宋琦跟着,兀自开车离开。 如果说顾公馆是顾家历代继承人住的地方,那么远郊的顾家老宅就是上代继承人的住处,现在是由顾老先生和顾夫人居住。老宅比顾公馆还要早建立,风格大致和清代大户人家的府邸相似,比顾公馆还要多几分陈旧古朴的气息。 顾斯泽将车子停在门口,老宅的管家前来迎接,主动禀报:“少爷,老爷已经睡下,夫人在茶室品茶。” 顾斯泽颔首。 顾夫人喜欢喝茶,在老宅里选了间窗户对着花园的房间做茶室,除了招待亲友,她平时一个人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在里面独饮。顾斯泽穿过错落有致的庭院,一直到茶室,门敞开着,好像是在等着谁。 他走了进去,迎面扑来一阵被烧开的泉水释开的茶香,茶香芬芳沁人心脾,他温声说:“母亲还是喜欢安吉白茶。” 顾夫人跪坐在茶桌后,身上穿着米黄色的麻布衣裳,宽松舒适,再加上亲手摆弄茶叶,烟雾袅袅中自有三分远离世俗的道骨仙风,她抬头看了顾斯泽一眼轻笑:“今年的新茶,刚刚送来的,你有口福了。” 顾斯泽在她对面的草编蒲团上坐下,视线扫过桌子上的茶盒:“安吉白茶只在天目山生长,又需要低温保存,从那里运到榕城还能毫发无损,看来是送的人有心。” 顾夫人道:“是桑榆托人给我带来的。” 泡茶的水是用小火炉烧的,顾斯泽看水开了,就垫了一块毛巾拎起水壶,将滚烫的水注入茶壶中,话语同样不紧不慢:“母亲和桑榆经常联系?” “你父亲虽然有四个儿女,但是你要管理一个集团和一个家族,总是忙得无暇分身,老大和老四又在国外,平时能陪我说话的人就只有桑榆。”茶叶缓缓在温水中缓缓舒开,释出微涩的味道,顾夫人眸光低垂像是在看茶。 顾斯泽却是望着她:“听说四五个月前母亲还亲自去了一趟北城,看来您真的很疼爱桑榆,只可惜现在她已经出国工作,以后恐怕也不是多有时间陪母亲聊天。” 听他似有意似无意提起的日期,顾夫人眸光一闪,拿起茶壶侧倾,茶水经过茶漏注入公道杯,过滤掉混在茶水中的细碎茶叶,举止从容而优雅:“那次去北城是因为乔家的老夫人去世,我去吊唁,顺路看看她。桑榆还年轻,事业重要,国外是好地方,去就去吧。” “再过几个月奚柠的孩子出生,母亲您就有小孙子了,到时候我让她常带孩子来老宅看望您和父亲。”顾斯泽唇角舒开,“奚柠很有趣,母亲您和她聊聊,也会喜欢她的。” 顾夫人只是笑:“是吗?” 公道杯均匀地往两个茶杯里倒入等量的茶水,白茶色泽很清淡,水晶茶杯恰好能将那抹淡绿剔透出来。 顾斯泽言语温和:“奚柠虽然有时候比较随性,但是品德各方面都很好,而且我已经她领过结婚证,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斯泽不求母亲能立即接受她,只希望母亲能用平常的目光看待她,不要再做那些对不起她‘顾少夫人’身份的事情。” 话题弯弯绕绕,终于还是点到了点上,顾夫人抬起头,母子隔着袅袅茶香对视。 顾斯泽瞳眸乌黑,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深究进去还是能看到淡淡的清冷从里面氲出来,夹带着一家之主得天独厚的权威:“如果奚柠有哪里做得不好,母亲不妨直言,她很聪明,一点就通,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上次我让宋琦转告过母亲,奚柠畏寒,像把她放进冰柜惩戒这种事情别有下次,无论母亲有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是她现在怀着顾家的骨肉不容有失,母亲如果暂时不能接受她,最近就不要再去顾公馆,她怀孕了脾气不好,可能会冲撞母亲,再者,她也需要静养。” 顾夫人轻轻蹙眉,他着重强调的地方,还有他话里话外要表达的意思,太明显了,她凝眸:“你确定她怀的是你的孩子?斯泽,一个人指责她可能是污蔑,两个人指责她可能是嫉妒,但是如果三个人四个人甚至一群人都指责她,那她定然有错。” “母亲把‘三人成虎’的道理给忘了?”顾斯泽淡淡的,“她是我的妻子,我说她没有错,她就没有错。” 顾夫人唇微抿,有些不悦,但顾斯泽已经站起身:“我看方管家很听母亲的吩咐,就把他调到老宅,相信他一定会尽心伺候母亲,母亲也就不用再向祖母借苏姨了。” 言毕他告辞离开。 费了一番功夫才冲泡好的茶水还在茶杯里,没有人喝一口。 顾夫人在茶室内独坐了很久,直到苏姨拿来一个文件袋:“夫人,检验报告出来了。” 顾夫人捏着薄薄的牛皮袋,里面是奚柠的羊水检验结果,她盯着封口处看着,眼底在那短短片刻间闪过无数种暗光,忽然,她将文件丢进烧水的火炉里。苏姨微微一惊,却听见她的声音冷崚:“顾家不需要一个不清不白的少夫人,更不需要一个生母不清不白的长孙。” 苏姨凛然:“可是少爷……” 顾夫人不语起身,离开茶桌时身体撞到桌子上没保存好的安吉白茶,茶叶撒了一地,她看都没看。 …… 翌日,奚柠醒来时,意外发现原本锁着她双手的铁链不见了,手腕上磨破皮的地方也被人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 她盯着手看了一分钟,神色仍是无动于衷,起身洗漱。 到了早餐时间,以往给她送饭的人都是梅婶,今天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他道:“少夫人,梅婶被少爷叫去问话,让我先把您的早餐送上来。” 放在之前,看见这种陌生人奚柠都是直接不理会,但是有了昨天那个古怪男人和那条手帕后,她心里多了一些想法,难得主动开口问:“你是谁?” 他恭谦地说:“少夫人,我是公馆新来的管家,姓夏。” 新管家? 方管家被撤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