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我没有吃到。 因为父母灌输的思想,我从来不会在姐姐面前吃任何东西。 所以上辈子我把它带回了家。 被母亲发现了。 她哭着打了我一巴掌:「方茵,你是不吃会死吗?让阿菀骗爸爸给你买吃的?你知不知道,这一盒巧克力就是阿菀一次透析的钱!」 想到以前的那些,我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我剥开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 「甜的,带一点苦味,很香很滑。」我点头笑着说,「好吃的!」 姐姐也弯了眉眼:「放博衍那儿,想吃的时候就让他给你。」 「就放姐姐这儿!」我说。 「可是……」 「姐,我想休学。」 姐姐错愕地看着我:「你说什么?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头:「我想在医院陪你。」 「那你放学的时候可以过来。」 「不够。」 姐姐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难过地看着我:「茵茵,你得去走你自己的路,好好读书考大学,从这个家里走出去。」她扯扯嘴角,「我这里有爸妈照顾,你不用担心,姐姐没事。」 我坚持道:「我只休学半年,我会自学的,然后参加高考。」我笑了笑,「到时候我给你考一个状元回来,好不好?」 姐姐没有笑,她表情严肃。 「茵茵,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样姐姐很担心!」 这两天我听到最多的就是「你怎么了」。 我垂下眼眸。 「我只是觉得我没有错,我想陪着你,我想天天看到你,我想照顾你!」 姐姐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抓住我的手,语气坚定地说:「好,我们天天在一起!」 母亲来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快。 看到我的穿着,她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阴沉。 但还是挤出微笑对姐姐说:「阿菀,你先休息,妈妈有话跟方茵说。」 姐姐不松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你不用担心。」说着她转向我,「方茵,跟我出去。」 「妈,茵茵不出去,您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阿菀,你乖!」她加重语气,「方茵,跟我出去,你非要打扰你姐姐休息吗?」 姐姐还想开口,我捏了捏她的手。 「您想跟我说什么?」我问,「是我搬出去的事,还是我来看姐姐的事,或者是我穿新衣服的事?」 「方茵!」母亲低呵,「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男人同居,你知不知道羞耻?」 「妈,您说什么呢!什么跟男人同居,那是博衍,对茵茵来说就是她的亲哥哥!」 「呵,亲哥哥?」母亲冷笑,「有血缘关系吗?」 「没有血缘关系!」我说,「但我会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我已经向学校提出了休学申请,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到医院来照顾姐姐!」 「我不同意!」母亲声音猛地拔高,「你给我搬回去,老老实实上你的学,阿菀还在生病,你作什么妖?」 看着她,我平静地说:「我不是在跟您商量,我只是在告知您。」 「方茵,你到底想干什么?」 「够了!」姐姐虚弱的声音强势插入,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阿菀,你怎么了?」母亲一脸担心,她无措地看着姐姐,就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妈,我没多少时间了,我想让茵茵陪着我,您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母亲红了眼眶:「方菀,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啊,你想干什么?往妈心上捅刀子吗?」 「妈,您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妈答应你,妈什么都答应你,你别说这些,妈受不住的,妈受不住的!」 一番折腾后,姐姐很快就睡着了。 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又为她掖好被角。 转过头,她冷冷地看着我。 「方茵,你在报复我,是不是?」 「什么?」我愣了下,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你拿阿菀报复我,看到阿菀难过,我难过,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我突然就笑了。 上辈子,心理咨询师问过我:「你恨不恨你的父母?」 我摇摇头说不恨。 她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可以理解。对他们而言,姐姐才是他们的孩子,我的出生不过是为了延续姐姐的生命,可惜事与愿违,我让他们失望了。人无完人,极致的期待,灭顶的绝望,这样的落差本就会让人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后来他们对我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他们偏执地觉得这样确实对姐姐好,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不对的。」 我甚至兴致勃勃地跟她分析,「这种情况其实挺常见的,就像父母体罚孩子,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而且会越打越重,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在亲子关系中,父母是绝对的强势地位,他们对孩子的所作所为是没有成本的。不仅没有损失,还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 「绝对的权力意味着绝对的独裁,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 那时候,心理咨询师看着我的目光里带着心疼。 后来我偷听到她给谢博衍打电话,她说我是在极致的痛苦下选择了情感剥离。 我并不认同。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错的确实是我。 她说我在报复她。 原来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会让我心生恨意的。 我顿时醍醐灌顶。 既然都是明白人,那就可以讲道理了。 我说:「正常成年男性一次射出的精液量是二到六毫升,每毫升的精子数在 6000 万以上,也就是说每次射出的精子数是 1.2 亿到 3.6 亿,其中有活动力的精子数在百分之六十以上,也就是 7200 万到 2.16 亿,取中值 1.5 亿。」 「正常成年女性一次排出的卵子数是一个,有时候会有两到三个,取中值,两个。」 「在这种情况下,一颗精子和卵子结合的概率是 7500 万分之一。」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母亲打断我。 我继续说:「当然这是一个理想数据!我想说的是,但凡早一天或者晚一天,但凡早一分钟或者晚一分钟,但凡是另外一颗精子和另外一颗卵子结合,那都不是我。」 「我被你们生下来不是我的选择。我的基因链是你们赋予的,是你们的精子和卵子在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下做出的选择。」 「我无罪,罪不及我!」 八、 我八岁那年,姐姐的白血病复发了。 她被推进急救室,母亲跪地祈祷。 而我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 父亲把母亲搂在怀里,母亲崩溃大哭。 「为什么生出来的是她?但凡换一个孩子阿菀就不会遭这样的罪!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生的是她?」 「她就是老天爷派来折磨我们的是不是?为什么别人的脐带血都可以,就是她的不行?为什么我生的要是她?」 那是我第一次这样直面母亲的恨意。 即使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冷遇,那一刻我还是难过了。 后来谢博衍来了。 他捂住我的耳朵将我搂在怀里。 温暖的拥抱驱散了我由心底散发的寒意。 他说:「茵茵,别听,哥哥在!」 九、 我的反抗似乎给母亲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最后我们达成了统一,我会每天过来看姐姐,但会和她错开时间。 她同意了。 我们都不愿意看着姐姐夹在我们中间为难。 至于我跟他们,有些事情是不可调和的。 从医院出来,我回了出租屋。 谢博衍还没有回来,我从冰箱里拿了菜开始做晚饭。 等到最后一道菜做好,大门从外面打开了。 「博衍哥,吃饭了。」 谢博衍换好鞋子,随口问道:「外卖?」 「我做的。」 谢博衍不相信:「你还会做饭,我怎么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 毕竟这个技能是我上辈子学会的。 我含糊着说:「我一直都会,好了,吃饭吧!」 谢博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心疼地揉了揉我的发顶。 「嗯,吃饭!」 「以后你想自己做就自己做,不想自己做就出去买。」 「好!」 「多做点自己爱吃的,你不是喜欢吃辣嘛,这一桌都没见着辣。」 我咽下嘴里的饭说:「健康!」 谢博衍啼笑皆非:「稀奇,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我笑了下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也好,多养养,太瘦了!」 我的生活就这样规律了起来。 每天早上我会起床去跑步,然后给谢博衍带一点早餐。 至于我自己的,就在家里做。 有一次谢博衍好奇地尝了一口我的。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好吃?」 我说:「健康!」 他摇摇头:「不明白你们小孩子都在想什么。」 吃完早餐我就开始刷题。 一个半小时后去医院,待到中午十二点半。 那是他们留给我的时间。 我经常带着一本书去给姐姐读,然后推着她去楼下花园逛一圈。 有时候会碰到相熟的医生、护士或病人。 他们问我是谁。 姐姐说:「我妹妹。」 「妹妹好看的呀!」 姐姐骄傲地点头:「对!」 中午,我会在母亲给姐姐送饭过来之前离开。 每当这个时候,姐姐就会很失落。 她希望我和父母能和和美美地相处。 可是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明白,她做不到。 我只能安慰她:「我不难过,能每天看到姐姐,我一点都不难过。」 我是真的不难过。 「我会自己做饭吃,都是我爱吃的,吃得很饱,中午还会睡午觉。」 我说:「你看,我都胖了!」 姐姐捏捏我的脸:「长肉了,也有血色了,不错!」 姐姐欣喜于我的越来越好,谢博衍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凝重。 那天他喝了点小酒,微醺,一个人站在阳台抽烟。 我是睡前出来喝牛奶的时候看到的他。 「博衍哥,你早点睡,我先进去了!」 「站那儿!」 他掐灭烟,又扇了扇身上的烟味。 走进来,他审视地看着我。 半晌他说:「茵茵,跟哥交个底,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语气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是憋着什么大招的反派。 我语气无辜地问:「我怎么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抬手推了下我的额头。 「你是我带大的,我比你姐还要了解你,别想着骗我。」 我很无奈:「我每天健身,努力学习,好好吃饭,不好吗?」 他皱着眉:「很好!」 「这些是我一直期望你做到的,可是你突然之间全部做到,我又很担心。」 「茵茵,我很担心你!」 他确实醉了。 不然情感内敛的他断不会在清醒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我叹了口气:「哥,我很好,真的,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我很开心,我每天都很开心,真的!」 谢博衍突然抱住我,他拍拍我的背,像小时候那样。 他说:「茵茵,不管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好!」 十、 老天爷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存在。 当你以为日子会幸福美满地进行下去的时候,它总是突然出现,打破这个梦幻泡影。 姐姐再一次被推进了急救室。 原本我们还在讨论怎么织围巾,她突然就倒了下去。 母亲赶来之后给了我一巴掌。 她恶狠狠地质问我:「方茵,你对阿菀做了什么?」 她诅咒:「要是阿菀出事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动作太快了,谢博衍只来得及把我拉到身后。 他气势汹汹地上前。 我拉住他,冲他摇摇头。 他沉着脸碰了碰我的脸。 「疼不疼?」 我嘶了声,挺疼的。 母亲还在咒骂,她说姐姐身体越来越差,我却把自己越养越好,是不是故意的。 她说我就是在报复他们。 她说为什么受苦的是阿菀而不是我。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谢博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我拉到一边。 面对这样的急怒之人,辩驳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了。 父亲搂着母亲,他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 母亲面对我时还有谓之怒谓之恨的情绪,父亲则淡漠很多。 我于他而言似乎就像空气。 上辈子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医院。 酒精中毒。 看到我时,他一点也不惊讶。 他说:「再有关于我的电话联系你,你不用理会。我没养你小,也不需要你养我老。」 他一直很清醒,清醒地漠视我。 谢博衍买来一瓶冰水给我敷脸。 他安慰我:「没事的!」 我点点头,笑着迎合他:「对,不会有事的。」 当然不会有事,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不是现在。 谢博衍拉过我的手,将我紧握的拳头掰开,指甲深陷掌心,已经掐出了血痕。 他说:「不想笑就别笑,难看!」 强撑的情绪仿佛被人扎了个眼儿。 我细碎地哽咽出声。 我害怕。 即使知道不是现在,我还是害怕。 姐姐被抢救了回来。 她被安放在重症监护室,等到转入普通病房,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在这期间,我被拒绝前往探看。 父亲说:「你别来,你帮不了任何忙,就不要让她更崩溃了。」 我接受了。 姐姐还在昏迷中,我确实帮不了任何忙。 没必要为了安自己的心,徒惹一些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