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声望去,见他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聂寒山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和周围的侍卫吩咐了几句后,迈步朝着我走了过来。 人群顺势从中间散开。 「多谢诸位好意,本王收下了,都散了吧,别吓着我夫人了,今儿个天气不错,别都围在这里了。」 聂寒山说完,一把牵住了我的手,一路牵到了白雪前。 这是聂寒山的爱马,轻易不让人碰。 白雪侧头用大大的眼睛看我,鼻子蹭了蹭,我摸了摸它的头。 下一秒便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聂寒山抱上了马。 下一刻他也翻了上来,搂着我的腰催动着马匹往前走。 我被吓了一跳,周围爆发出了一阵调侃的嬉笑。 像这种男女同乘之类的事情,在京城是万万不可的,但看在北疆,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别怕,他们没什么恶意。」聂寒山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只是对我感到好奇而已。」 我抬手理了理凌乱的裙摆,身子往前挪了挪,尽力地想要和他隔开些距离,只是马背本就不大,即便再如何坚持也能感觉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即便已经成婚,但我从未与一个男子有过如此这般亲近的时候,不由得面红耳赤。 6 终于到了府门前,聂寒山顺势抱我下马。 我慌忙倒退了几步,抬手不自在地理了理鬓角:「多谢。」 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将手上的缰绳扔给了身后跟着的亲兵。 「我饿了,有吃的吗?我想吃饺子。」 「马上。」我连忙应声。 聂寒山不喜人伺候,府里基本也没什么下人,日常负责饮食的王婶被甩在身后,而我过来也没带什么人。 琥珀脚步快,紧赶慢赶地回来后也是气喘吁吁。 我穿上了围裙,拿了个小凳子给她,让她坐着帮忙洗菜,自顾自地揉起了面团。 京城中的大户千金有下人伺候,自是不必下厨,甚至不少人以下厨为耻,觉得那种烟火气会熏黄她保养得宜的脸颊。 只是在我家有些不同。 娘亲极喜欢下厨,尤其是做给爹爹吃,她说她喜欢看爹爹吃她做的东西的样子,她觉得很幸福。 我儿时趴在灶台边上,看着被热气熏红的娘亲脸颊,觉得此刻的她比起琳琅满翠时更美。 「小姐好了。」琥珀歇了一会说道。 「好,帮我剁下馅料。」 边境多羊肉,我想着他怕是吃腻了,又拿了条猪肉出来,混着白菜包了两样味道,用羊骨熬的汤底。 等饺子出锅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我带着琥珀送饺子过去。 聂寒山正歪在卧房里休息,连衣服都没有脱。 我进门时,他也没醒。 琥珀将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桌上。 我挥了挥手,示意让她出去。 琥珀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乖巧地退了出去。 我走了过去,站在床边凝视着他疲惫的脸。 容颜依旧,整个人却像是颓了不少,下巴处冒出了薄薄的胡茬,眼底还泛着青。 看得出来,他这两天只怕是没怎么休息。 虽然我们之间有很多难以言说的东西,京城中不少人都觉得他对我不起,可此刻我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埋怨以及责怪的话来。 我和大夏朝内那么多的百姓,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起居,也都是因为有人站在我们身前拦下了刀光剑影。 我垂下眼帘,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王爷,王爷,饺子好了。」 床上的人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眼神里还带着些混沌,但转眼便是清明起来。 「啊!好。」 他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一抬眼便望见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饺子。 他走了过去,用筷子塞了一个进嘴,眸光一转看向了我:「你做的?」 我点了点头。 在京都的时候,我们也曾一道过年,我也下过厨,除了给爹娘送回去的部分,剩下的大多都进了他的肚子。 他不喜浪费,自然都是清楚的。 我拿起勺子舀了碗热气腾腾的羊骨萝卜汤给他:「听说抓住了个关键人物,现如今怎么样了?」 「嗯,是完颜最受宠的小儿子卓沙,现已经快马加鞭回京禀告了,这些日子你在家多注意一点,我派人过来守着院子,你有事可以吩咐他们,完颜那边或许会有动作。」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知道聂寒山能吃,饺子做的分量足够多,我抬了筷子也跟着慢慢吃着。 「辛苦了。」 「不辛苦,希望今年浑阳城的大家能过个好年吧。」聂寒山抬手揉了揉眉心,难得地,口吻里出现了些疲惫之色。 「那就看咱们陛下最后能和完颜谈成什么样了,这个叫作卓沙的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我抬了筷子夹了一个饺子给他。 「匈奴和中原不同,每一代大汗都是踩着兄弟的头骨上去的,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礼义廉耻的想法,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我不看好。」聂寒山摇头。 「咱们说是文明,但也不过是披上一层伪装的皮罢了。」我讥诮了一句。 聂寒山顿了顿,提了提声音:「微微慎言!」 我这才惊觉自己失语,眼神闪烁了下,但转眼还是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对外吐露半个字。」聂寒山凝着眉,看我。 「知道了。」我低头。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沉凝片刻后开口说道:「微微,你不用担心,本王确实很多地方对你不起,但只要本王还在,必定能护得你与绪家无忧。」 我凝神,抿唇,眸色开始变得柔软起来:「我信,多谢王爷。」 聂寒山没再说其他的,快速吃完了剩下的饺子后,自顾自地进了浴室快速洗浴,没一会便在床上睡熟了过去。 我看了他一会,又替他掖了掖被子,转身出去。 几年下来,我们不是夫妻,却是朋友。 世人都说匈奴上位之途野蛮凶残,但大夏朝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又沾染了多少血腥。 陛下近来身体欠佳不是秘密,连带着身下的皇子也都蠢蠢欲动。 而作为太子太傅的我父亲天然便是站了队,挣扎在风云之中不得脱身,而父亲自古以来忠君爱国的思想,也让他不得退。 现在想想,陛下当初竭力一定要将我嫁给聂寒山也未必不是在为太子铺路。 我是镇北王的王妃,天然地便将聂寒山绑上了太子的战车。 自古兵权里出政权,手里握着枪杆子的人说话的分量终归是要比旁人更重。 战无不胜的镇北军是聂寒山的嫡系,只听从他一人,异常畸形的形式,但却因为这样别扭的环境而幸存了下来。 或许陛下选择我,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看透了我和聂寒山的性子,一个不愿委身,一个不愿强行。 聂家或许从聂寒山之后,再无后人。 7 聂寒山没在府中歇几天,便又回了军营,只偶尔才回来待上几日。 似乎是担心我在府中无聊,接二连三地来了不少军官的夫人上门拜访。 她们都是北疆人,生性爽朗大方,最开始相处时有些拘谨,混熟了之后,都悉数放开了性子,我与她们之间相处得也很和谐。 北疆苦寒,本也没什么好玩的,在府中待久了也觉无聊。 但这无聊的日子也未必不好。 某一日,我与诸位夫人在府中做些针线,我手上拿着一双给聂寒山做的还未完工的新鞋。 旁人都做,我也不好免俗。 正在刺绣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慌乱的叫声。 我还没来得及发问,便见琥珀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出……事了!」 「别慌!什么事?!」我心头一沉,厉声喝道。琥珀跟了我这么多年,除了那年我高烧不退,我几乎很少从她脸上看到如此害怕和惊恐的表情。 「王爷……王爷出事了!」琥珀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屋子。 我站起了身,将手上的新鞋拍到桌上,扶着她,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了解了全貌。 皇宫来信,要将完颜最受宠的小儿子卓沙押回京都候审,今日便是聂寒山拟定的出发之日,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半道上冒出了数百匈奴劫囚,听逃回来的人说遍地都是血,兵营已经派人去寻,现如今生死未卜。 此次送囚犯入京中,也有在场夫人的丈夫,听完便有人惊慌地坐到了地上,两眼慌乱,不知所措。 我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妃、王妃,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别慌,别慌,我们要对王爷他们有信心,没事的,我们这里不能乱。」我厉声说道,顺带着让人将跌倒在地上的夫人扶起来。 我看向琥珀,咬着牙问道:「这件事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琥珀抹了抹脸上的泪:「我……我不知道。」 「让王妈过来见我。」 话音未落,王妈的身影从外间闪了进来:「夫人。」 「此事目前只有军营里的几位大人知道,其他的也就是现如今府里的这些人了。」 「我知道了,封锁消息,在得到王爷真实消息之前,切不可引起城中百姓慌乱,另外让城门口的士兵加大对进出城人的筛查,必要时封锁城门,且不可让奸细于城中散布谣言,生乱。」 「是。」王妈利落答道。 我说完又看向了屋中的夫人们,先是微笑着宽慰了几句后,紧跟着紧紧盯着她们的眼睛嘱咐道:「王爷和众将领没事,他们只是有事临时远行几天,还望诸位夫人以大局为重。」 在场的夫人也没几个傻子,且北疆女人一贯多坚强,先前也不过是担心则乱,此刻冷静下来,也是咬牙点了点头。 或许正是因为不怎么爱,所以我才能是众人中最快冷静下来的那个。 聂寒山出事了啊! 这可真是突然。 送走了诸位夫人,我独自在房间里坐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琥珀在外敲门。 「小姐,吃饭了。」 不管如何,日子终归是要过的。 想起前几天我还在和聂寒山商议,在北疆的这个年该如何过,没想到现在居然就出事了。 我摇了摇头,将脑子里剩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了出去,当下需要注意的事情绝不是这些。 我走了出去,勉强自己吃完了饭,紧跟着又派了王妈出去打探消息。 半夜里,得到的消息却并不如何好。 军营里派出的人在河边捡到了王爷断裂的佩剑,河边还带着大片的鲜血,像是受了伤,却又不得不跳河求生。 且不说身上的伤口,就这大冬天的进入冰河,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琥珀心急,在房间里陪我。 我在屋子里翻翻找找,翻出了两把匕首,塞了一把到她的手里。 接过匕首的时候,琥珀的手都在抖:「小姐……」 我看了她一眼,顺势将另一柄塞进了袖子里:「现在不太平,给你拿着防身,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琥珀脸色一白,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声音发着颤地说道:「奴婢知道。」 我看她吓成这样,忍不住抱了抱她:「琥珀别怕,事情也未必会糟糕成那个样子。」 「我们还是得对王爷有信心才是,毕竟他在边疆和匈奴为敌这么多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咱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帮他稳定好后方。」 我拍着她的背脊,在安慰她,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也不知从何时起,聂寒山遇袭的事情泄露了出去。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态越演越烈,城中的官员几度辟谣,但聂寒山经久没有出现是事实,军营里人心浮动。 与此同时,城外的匈奴也开始蠢蠢欲动,日日夜夜在外传播聂寒山已经逝去的消息。 聂寒山之北疆百姓就像是天,而如今天塌了。 我曾偷摸摸地出去看过,街道上的百姓大多面露悲戚和惶恐,一方面不肯相信聂寒山去世的消息,一方面又不得不怀疑。 我曾经在酒肆里看过一个游商因为出言不逊,被北疆百姓殴打。 众人的情绪就像是被浇上了油的柴堆,只需要一点火苗便可以被点燃。 谁也不清楚,这一天到底什么时候到来。 「小姐,京城来人了,现正在府里等您。」琥珀压低声音说道。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扭头上了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