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母子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女人看着三十五六,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精明气。她一见两个陌生男女站在她家门口,明显是在等她,神色一下变得警惕,伸手就将八九岁大的男孩拨到自己身后护住。 “你们找谁?”那女人神情冷硬,声音听起来就不好惹。 陈浩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陈太太,您好!” 她指了指何恒轩,“这是我们律所的何大律师。” 她从自己包里取出那份评估报告,封面上赫然印着金万几个字,那女人一见,立马按了指纹锁将房门打开一个小缝,把身后的孩子一下给推进屋去,叮嘱道,“别出来,在屋里等妈妈。” 她关好房门,转过身来瞥了眼陈浩手上那份报告,又抬头看看门上的监控,意在警示,这才冷声发问,“你们有什么事?” 只这两句话,陈浩就感觉到这女人强烈的戒心和不好相与。 她收了笑容,目光越过那女人,看着她身后的房门,意有所指,“陈太太,孩子还这么小啊。” 那女人目光犹如带着刀,剜了眼陈浩,没说话。 陈浩逼视着她,打开评估报告,指着结论给她看,手指敲了敲“六亿元”这几个字。 她拍了拍何恒轩,“何大律师。” 不用陈浩多说,何恒轩已经猜到大概怎么回事,他默契的将烂熟于心的法条背了出来,把“盗窃数额特别巨大”咬得格外清晰。 “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还没待何恒轩说完,那女人就接着背了出来,十分熟稔。 何恒轩和陈浩皆是一愣,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那女人声音冷厉,继续说道,“何大律师,还需要我给你界定一下什么是‘数额特别巨大’吗?” 眼下的情况和陈浩之前的判断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至少,可以肯定,陈铎是知道他会被判无期徒刑的! 陈浩敏锐的意识到,她低估了形势,更是低估了这个站在她面前的女人。 她很快冷静下来,在没摸清这个女人深浅之前,不再贸然开口。 “想用无期徒刑吓我?”那女人上前两步,站定在陈浩面前,目光从先前的平静冷漠,变得格外尖锐,“小屁孩,不是会背点刑法就是个人模狗样的律师。” 何恒轩看着她,这突然急转直下的形势,让他觉得面前这个陌生女人甚至有一丝咄咄逼人的气场。 这女人看也没看何恒轩一眼,一直盯视着陈浩,良久,她倏忽笑了下,“你也不是律师。别用你那点小伎俩就跑来攻略我。” “我跟陈铎的时候,你还没毕业呢。想在我这里突破,让陈铎反咬别人,你不仅小看了陈铎,你 TM 更小看了我。”这女人说完,没再说话,转身按开门锁就要进屋。 何恒轩看了眼陈浩,他们策划的场子,却被人上来就给 KO 了,他虽然很快就不再慌乱,但也想知道陈浩接下来会怎么办。 但好像陈浩也没想到什么应对的办法,她眼睫微垂,双唇紧闭站在那里。 那女人拉开房门,准备进屋,突然转身朝着陈浩,“让你们老板来找我谈,你们俩不够格!” 两人下了楼。 陈浩咬着唇,有些想不明白,陈铎和程安明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让他甘愿用无期徒刑去扛? 何恒轩望了眼这高档舒适的洋房小区,“陈铎这个地痞流氓,飞黄腾达的方式,一般人还真干不了。” “这两口子都是狠人。”陈浩接过话去。 何恒轩叹了口气,“想让他们狗咬狗,估计难了。” 陈浩幽幽的,“我们先回去基德。” 何恒轩按了车钥匙解锁,朝自己车子走去,“陈铎这王八蛋。” “还有比他更王八蛋的。”陈浩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上去。 何恒轩启动了车子,他侧过头来看陈浩,“程安明和章作铭?” 陈浩点了点头,“一个都别跑。” “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又补了一句。 何恒轩低头默了片刻,飞快的将车开了出去。 回到基德,陈浩将事情前前后后捋了一遍,她总觉得突破口就在这个狠厉的女人身上,但是她却怎么都找不到。 她对陈铎的老婆,一无所知。可又偏偏连个打听的渠道都没有。 她在办公室里想得头痛,烦闷得口干舌燥,抄起桌上的水杯就去往茶水间,不想,却迎面撞上刚从会议室出来的周梦雪。 她打了声招呼,就往一边走,却被周梦雪叫住。 他看着陈浩,觉得她今日好像被人抽去了精气神般有些颓丧。 他将手上的资料递给身后的袁林,吩咐他去照办。 “来我办公室。”周梦雪看了眼陈浩,目光有些沉。 陈浩“噢”了一声,还没挪步,周梦雪却已经大步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陈浩跟了进去。 “坐。” 周梦雪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放在陈浩面前。 陈浩将自己手里的空水杯放在桌上,接了过来。 “吃瘪了?”周梦雪笑了一下,似乎完全猜透她今天做了些什么。 “做事不去了解每一个细节,只以为所有事情都是你预想那样。陈浩,你成事有时候是运气好,并不是实力。” 陈浩垂了头没说话。 “你知道陈铎的老婆是什么样的人?”周梦雪问她。 陈浩也好奇这个问题,但她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太过冒失,她咬住了唇,没说话。 周梦雪见她神色,缓了语气,“陈铎干的那些破事儿,他老婆都知情。即使他被关在看守所,两人不能见面,消息互通不畅,但两个人都能按兵不动,这是多年刀口上舔血,磨合出来的默契。” 周梦雪看着陈浩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才又继续往下说,“两个人青梅竹马,一同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机遇来了就拼死抓住。利益交换,一朝翻身,从臭水沟里爬出来摇身一变新贵。这对他们来说甚至不需要下什么狠心。” 陈浩终于有些懂了,这是刀尖上行走磨练出来的信任和信念,怪不得那女人万分瞧不起她那点自以为是的小伎俩。 “他老婆确实不简单。”陈浩有些心虚,声音不高。 周梦雪缓缓说,“她老婆不狠,在陈铎这种人身边也呆不到今天。” “你贸然找她,你那点手段,根本唬不住她,你想从她身上攻略,陈浩,要么是太高看自己,要么是你太小看陈铎了。” 陈浩垂了眸,她也意识到自己今天的愚蠢,她只想到了没人会用无期徒刑去顶包,她只知道粗浅的人性,却忘了人性恰恰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她甚至觉得有些丢脸,她都没摸清对方的底细,就贸然上门去了。 “你根本不够分量去跟她谈。” 周梦雪说完这句话,看着陈浩在他面前低着头,愈发沉默,往日她身上的硬气,在这一刻忽然散去。 还有更重的话,已经到了口里,周梦雪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哽在喉咙里打了好几个转,他才温声说,“明天你跟我去见她。” 第二天下班,陈浩站在基德楼下等周梦雪。 她猜测周梦雪将怎么和陈铎老婆谈,一时有些出神。她背包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将她拉回下班高峰期的喧闹中来。 她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接,周梦雪的车就开了过来,高峰期本就拥堵,路边几乎无法停车,陈浩赶紧小跑上车,等她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手里的手机已经安静了下来。 “饿了先吃点。”周梦雪手指两人中间的储物格上敲了敲,示意陈浩有面包、牛奶。 陈浩哪还有心情在意饿不饿,她将手机塞回背包里。 她想起那个女人狠厉的劲头,好奇周梦雪怎么说约就能约到,本想问他,转念一想,他连别人老底都掀起来看了,还能找不到个电话?还能约不到个碰面?于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吞了回去。 陈铎老婆选的碰面地点是她家门口的市政公园。 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 周梦雪按照她给的地址,一路堵车堵了过去,时间正好。陈铎老婆牵着条金毛,悠悠闲闲的坐在小湖边的长凳上。 周围人来人往,吃完饭出来遛弯的,遛娃的,散步消食的,约会的,卖零嘴饮料的,热闹非凡。 哪有人谈要事约在这地方的。 周梦雪一看这环境,霎时就明白陈铎老婆到底在忌惮什么。 她怕她身边被人布了眼线。 这女人越是小心谨慎,周梦雪越觉得有把握将事做成。 他和陈浩并肩慢慢走着,随意溜达了过去。 站在长凳前,他看也没看陈铎老婆一眼,整个人侧身向着陈浩,话语温柔,“要不要坐坐?” 陈浩看着一反常态的周梦雪,反应极快,她笑意嫣然,“好。” 陈铎老婆将金毛拉过去了一点,让出位子,两人坐了下来。 坐了好一阵子,周梦雪低头去逗那只金毛,他头也没抬,开口说,“孩子一个人在家安全吗?” “嗯。”那女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应了一声。 “我们谈一场合作。” 那女人转过头来,看了眼自己怀里的狗狗,目光扫过周梦雪和陈浩,“合作?” 周梦雪逗弄着金毛没说话,一旁的陈浩也沉默着。 “你们的目标是程安明?”那女人试探着发问,声音不大,一出口就落在人群里,立即散去。 她目光狡黠,审视陈浩的神情,“还有章作铭?” 她笑了起来,低过头去看周梦雪逗金毛,“胃口不小。” 周梦雪大手覆在金毛头上,轻轻摸了摸。 他神情淡定,依旧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陈浩看了眼周梦雪,说,“胃口小了怕是配不上陈太太这么沉得住气。” “沉得住气,最坏结果是我老公在里面呆一辈子,但可以保我们母子一辈子平平安安、衣食无忧。我要是沉不住气,怕是地狱无门我们都能硬闯进去。”那女人说着,神情跟着阴冷起来。 周梦雪不以为意,语气淡然,“陈太太想的严重了。” 陈铎老婆倏地抬头看向他。 她的目光若能做刀,怕是已经在周梦雪身上扎出无数个血窟窿。 陈浩看着她,忽然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这一瞬间的微妙反应,周梦雪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她是想通过他试探程、章二人到底水深几分,没探清对方深浅之前,她是不会莽撞行事的。 周梦雪心里有了底,语气更加淡了,“陈太太,在你确认你们足够安全之前,你可以什么都不做。” 周梦雪看向她,“在那之后,你老公要检举揭发程安明,你们才能真正的永远安全。几年之后一家团圆,后面的好日子还长。” 那女人偏过头想了一瞬,有些明白周梦雪想要怎么做。 她想探探他,故意问他,“什么是足够安全?” “就是你想的那样。”周梦雪不露丝毫口风。 他面色阴沉的看着坐在长凳上的女人,“你要你老公还能回家,他就要吐出程安明来。一个人换一个人,公平。” 那女人看着周梦雪,目光中盈满了令人玩味的质疑,她唇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来。 好一阵,她才收回目光,舔了舔唇,回答了声“好”。 “这几天出入小心。” 周梦雪说完,就站了起来。 那女人愣了一下,会过意来,本能的朝四周张望了一眼,朝着周梦雪阴恻恻的笑,“我等着。” 陈浩跟着周梦雪离开。 陈铎老婆也立即起身,牵着金毛回家。 与刚来时候,和这环境融为一体的闲散随意不同,此时的周梦雪,浑身散发着阴森寒冷的气场,大概是和周遭太过格格不入,以致他身边的人都侧过头来,小心翼翼的打量他。 陈浩总感觉这不像平时低调沉稳的周梦雪,他好像唯恐不能引人注意似的。 周梦雪开车离开,送陈浩回家。 她现在能确定,周梦雪打算确保陈铎妻儿足够安全。她不禁有些好奇,周梦雪接下来会怎样做。 她随手放在中央扶手台上的背包里,手机震了又熄,熄了又震,直至,悄无声息。 陈浩毫无察觉。 晚高峰已过,回程很快。 周梦雪将车停在陈浩小区门口,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怎么,有话要问?” 陈浩正要开口,却听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在密闭安静的车内,格外清晰。 她今天因为这事压着,晚饭没吃,就连午饭也是胡乱扒拉了两下,就没了胃口,此时,确实是饿了。 “边总,你也还没吃饭,我请你吃火锅吧?”陈浩就势邀请,想化解下她那不合时宜的“咕咕”声。 刚说完,她就想起上次,周梦雪西装笔挺,冷淡肃穆,在低矮的防空洞,和着火锅蒸腾起的香气,推开了包房门,和门外沸反盈天的喧闹声一起涌入她耳朵,映入她眼帘。 她不由得转头看了眼周梦雪。 挺好,他今天下班时候换过衣服,有型又随意。 周梦雪似乎猜到了她这一瞬间翻过脑子里的念头,他唇角浮起笑来,“下次。” 他将车上的面包、牛奶递给陈浩,“等该抓的人都进去了,再来。” 周梦雪随口说的自然,一下抹去陈浩适才被拒绝的尴尬。 陈浩接过牛奶,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她转头问周梦雪,“边总,我很好奇,你说的足够安全是什么意思?” 黯淡的路灯灯光在周梦雪脸上流转,他幽深的双眸隐在黑暗里,陈浩看不清他神情,只觉得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眸色极深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他将车开去稍远处的路边停好。 周梦雪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陈铎老婆不敢动,是因为程安明没有动。” 喝了一大口牛奶的陈浩反应过来了,“程安明不动,是因为陈铎老婆没有动。” 她侧目看他,“所以,你刚才是想要引起那些盯梢陈铎老婆的人注意?” 周梦雪点了点头,“但这还远不够。” 他想起那个女人精明、狠厉,一点就透,不由得笑了一下,“她会把鱼饵这件事做的很好。” 陈浩咬着吸管,她已经大致猜到了周梦雪的计划。 他要让程、章二人确信陈铎找了周梦雪做新靠山,为了防止陈铎翻供咬出他们,这两人定会用陈铎妻儿来威胁他。 只要他们敢动就是好事,就怕他们像先前那样按兵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