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生得极为普通,除了同穿一身红衣以外,跟元承晚没有半点相似。 她不是她! 他心中一沉,望着四野,只觉茫然。 不管生死,总要有个音讯,却怎会消失得这般彻底? 可是他心中焦急啊,越晚一步,卿卿生还的几率就越小。 他弋㦊的希望也一点点缓缓湮灭。 裴时行看了那奄奄一息的女子一眼:“将她带回去治伤吧。” 这女子还算有幸,能被他救下,可是他的卿卿会不会被什么好心人救下? 但是,正如那些师弟所说,这崖底一片深林,其间野兽横行,人若是真的掉下来,就算侥幸没有摔死,也难逃野兽之手。 葬身兽腹,自然是尸骨无存。 在崖底搜寻了整整几个月,他仍旧一无所获。 他便开始沿着那条山间河流往下游去寻,可是时间越久,希望便越是渺茫。 直到一日,有人忽然来报:“师兄,江州县前阵子打捞起一具浮尸,说是一身红衣的女子,身上一身伤痕,死的时长也跟你说的很像……” 后面的话,裴时行已经听不进去了,从来冷静的他瞬间慌了神。 其实这些日子来,他脑海中已经无数次设想过,最后会在哪里找到元承晚。 可是不管是哪一种设想,她都很难再活生生的站到他眼前。 “恩公,我们要去江州县看一看吗?”一旁的红筱试探般问道。 裴时行看了一眼红筱,自从上次将她从悬崖救起,她便以报恩之名留在了他身边。 虽说这个女子不是元承晚,但是他每次看到她,心里就隐隐有些希冀,既然会有人摔下悬崖侥幸生还,是不是他也能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卿卿也在某个地方活得很好? 他收回眼神,可苍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去。” 无论生死,他总要亲眼看一看。 …… 江州县并不大,这里的百姓多以江上打渔维生。 听这里的百姓说,那红衣女子就是渔民在打渔的时候被发现的。 现在天气变冷,眼看就要入冬,尸体能存放的时间也稍微久些。 县衙的师爷带着裴时行去的时候,进门便能看见一身红纱的女子静静躺在一小口破旧的棺材里。 只是这女子浑身上下在水里泡的太久,身体已经变形,甚至连脸都已经肿胀得看不出来半分原来的样子了。 但她胸前有一朵牡丹模样的刺青尤为醒目。 元承晚身上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刺青的,裴时行心里却仍旧说不清是喜是悲。 这些天他方圆百里都找遍了,却仍旧一点有关于她的线索都没有找到。 他沉默着走出去,全然没有发现身后红筱眼眶发红,死死攥着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裴时行抬眼看了一眼天,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明明他那么爱她,可是到最后,却又是自己亲手害了她。 她走的时候该有多失望多绝望又有多痛苦,过去的几个月里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想法,要不就跟她一起去了吧。 可是他一天没有找到尸首,他就一天不能甘心。 如果卿卿真的没有死,那他是不是还有机会可以见她一面。 “恩公,昨日林盟主派人传信来,说是魔教教主重出江湖,意图血洗武林,他让您赶紧回去,一起商议大事。”红筱出来的时候,语气带着几分与平时不一样的低沉。 裴时行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我还没有找到她。” 他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元承晚而活的,如今她掉入悬崖下落未明,他根本不想管任何事。 说到底,他亦曾是魔教杀手,这天下正道又与他何干? 红筱没有苦劝,只是犹豫着开口:“可是……三日后就是林盟主寿辰,恩公您若是不回去恐怕不太好。” 第十四章 别无选择 初冬的天微寒,四处都带了些苍凉。 可林府上下张灯结彩,热闹得一如往常。 世上只是少了一个元承晚,好似谁都没有放在心上,日月照常昼伏夜出,交替着存在。 裴时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片刻的灼烧感仿佛才能让他好受那么一点点。 无论怎么逃避,他终究还是陆家人,是武林盟主的儿子。 他还隐隐记得,年幼时他同母亲一起出门逛灯,当街遇到一群黑衣人。 黑衣人杀了他母亲,将他掳走,从此他便入了九重宫——便是天下人所说的魔教。 那群黑衣人想将他培养成一个杀手,便给了他一把刀,将他扔进死牢之中。 所谓死牢,便是一百人里面只能活下来一个的人间炼狱。 裴时行不想杀人,却不代表别人不会杀他。 就是那一次,那个大汉的刀离他只有一寸之遥的时候,元承晚救了他。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是为了他。 众人跪在地上叫她圣女,裴时行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就是九重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女。 本来他是应该对九重宫的人深恶痛绝的,可是见到元承晚的第一眼,他愣住了。 元承晚从小便长得极美,她是冷艳的美,哪怕她杀了人,脸上也没有丝毫起伏,可那双如琥珀般明澈的眼睛一下便吸引住了他。 她将刀递到他手中,脸上却是笑着:“我只救你一次,要想在这里活下来,你和我都别无选择。” 后来,便是那一把刀支撑着他从人间炼狱中走了出来。 裴时行还记得,他从那死牢中走出来的第一天,他一身狼狈,身上凝干的不知是谁的血,还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侍者带着他去见千刀宫长老之时,他候在门外,便看见元承晚跪在宫殿外,侍者拿着一根荆棘长鞭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可她一动不动,若不是她眼眶微微泛了红,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感觉不到痛了。 侍者问她:“圣女,你可知你犯了何错?” 她依旧面无表情,只答:“不该动恻隐之心,九重宫之人当无心无情。” 侍者这才停手:“死牢之人命有天数,圣女不该插手。教主说了,若有下次定不轻饶。请圣女在此跪足三个时辰,静思己过。” 裴时行这才明白,她是因为那天救了他,所以才被惩罚。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旁,想递给她一张手帕,却想起自己只有一身污衣。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若是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元承晚连头也没有回,可他还是看见,她的背影僵愣了一下。 “我是圣女,没有资格哭。”她的声音很轻,落在裴时行耳畔却倍感沉重。 那一年,他不过八岁,而元承晚不过七岁。 到如今,裴时行每每想起都仍觉得无比心疼。 后来元承晚告诉他,她本出身官宦人家,从小通诗书,懂管弦,更有过目不忘之才。 可偏生她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子,被魔教知晓,挑去做了圣女。 魔教杀了她全家一百三十八口人,将她带回了九重宫。 其实,她本该是个寻常女子,会有优渥的生活,以她的才貌,日后定然能寻到一个极好的夫君,然后相夫教子,安度余生。 后来,两人一点点长大,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圣女,而他改叫林易,成为天下第一刺客,终于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保护她。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是他全然没有想到过的。 他伤了她,他竟伤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