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亭对现状认识得很清楚,在挣到第一桶金,确保在外头也能活下去之前,她还不能离开这里,于是她露出礼貌的笑容,“好,麻烦你带路。” 妇联办公室里,闫主任已经在等着了。 看到白亭浑身汗湿,带着一身汗味进来,她眉头皱了皱,但没有说什么,直接入正题,“白亭同志,我们接到举报,你身为有夫之妇,但却一直纠缠陈科长,在陈科长婚礼上还大闹一番,搞得场面很不好看,有这回事吗?” 边说着,她直接翻开别人举报的资料,于是表情越来越严肃,“咱们家属院当初建立的初衷,就是解决让国营厂职工的生活问题,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后地投入到工作中,所以家属院的所有人和平共处是第一要务。” “现在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严重影响了家属院的风气,如果事情属实,那么,为了家属院能有个干净健康的风气,也为了大家以后能和和平平的相处,我希望你能离开家属院。” 她阖上资料,看向白亭的表情很严厉,“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旁边的办事员眼睛一瞪,“那么多人在场,全都看到了,明摆着的事实,她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闫主任,甭问了,直接给她开劝离书,让她赶紧走,还大家一个安宁吧!” “你少说两句。”闫主任还算讲道理,没有一杆子打死白亭,“听听程主任媳妇怎么说吧,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倒不是要维护白亭,因为白亭早就把家属院的所有人得罪了个遍,谁会想替她说话? 说白了,这面子是给陈叶的。 陈叶年轻有为,别人在他这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个科长,他不止当上了主任,还被厂长屡次唯以重任,要不是家里的媳妇太极品,拖累了他的名声,他还能升职得更快。 闫主任眼光毒辣,知道陈叶前途不可限量,自然不想跟他起冲突,连带着他家的丑媳妇也给了两分薄面。 白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总不能告诉他们,真正犯错的原主已经死了吧? 闫主任见她半天不吭声,倒是有些稀奇了,因为传言中的程家媳妇很能咋呼,难道是在装? “白亭,如果你没什么话说的……” 话没说完,白亭突然抬起头,一脸苦兮兮的表情,“我是有夫之妇,怎么会纠缠别的男人?其实我就是气陈叶不搭理我,所以就想用别的方式来气一气他……” 白亭自己先恶寒了一把,暗暗捏了一把自己腿上的肥肉,才把一身鸡皮疙瘩压下去,然后硬着头皮继续胡扯。 不经意中,还露出手臂上那道被刘梅推倒的伤。 “陈科长婚礼那天,我跟陈叶闹翻了,我一时气不过就喝多了,然后闹了笑话……陈叶相貌堂堂,年轻有为,丝毫不比陈科长差,我怎么会丢下他,跑去纠缠别人?我跟陈科长的媳妇解释过了,她不听,情绪很激动……”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硬要反驳,那就挑进白亭挖的坑,说程主任不如陈科长,还挑唆人家夫妻关系。 办事员哪有她能说会道,一张脸被堵成猪肝色,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闫主任没想到白亭竟然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说的话又合情合理的,让人挑不出错处,她也被噎了一下。 再看白亭手臂上的伤,心道陈科长媳妇在找她告状之前,原来还找过白亭的麻烦,顿时,闫主任对白亭的态度就软了几分,“你的话,句句属实?” “当然!”白亭抬起一只手,做出发誓的动作,肉乎乎的脸上,表情严肃又诚恳,“我可以保证,以后安安分分过日子,不会再纠缠厂里的任何男同志!” 包括陈叶。 不过这句话,白亭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不然跟她前面的说辞对不上,不是自打嘴巴了吗? 闫主任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这个白亭胖归胖,还一身汗臭味,品性倒是不错,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刁蛮泼辣嘛! 况且,她是陈叶的媳妇,陈叶都没动她,别人要是动她,岂不是越俎代庖,还得罪了陈叶吗? 闫主任心里有了计较,翻出一张纸来,“既然你知道错了,那就签了这份保证书,要说到做到。” “好。”白亭满口应着,签字也痛快。 签完字后起身,还礼貌地把椅子给摆回原位,肉乎乎的身体走出门去,背影不卑不亢的。 办事员咬牙切齿,她是希望白亭被赶出家属院的,没想到白亭竟然躲过一劫。 大闹婚礼这么大的事儿,都没让她滚蛋,以后再赶她走,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闫主任,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她走?她赖在这儿,以后鸡飞狗跳的,大家还怎么过日子?” 闫主任眼皮子可没她这么浅,她慢悠悠地收起白亭签字的保证书,仿佛捏住了白亭的把柄,“她签了保证书,以后要是再纠缠男同志,我就把保证书送到程主任手里,白纸黑字的,程主任想护也护不住她,况且,我瞧着程主任没多喜欢她,也未必会护她。” 闫主任老神在在,办事员恍然大悟。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张纸,现在就是白亭不能再犯错的一个法令,犯错了,就被送走! 白亭真的有点顶不住了。 不是因为回来一路上的流言蜚语和白眼,而是因为太饿了。 之前只吃了小半碗面,牙缝都不够塞的,又跑了那么久的步,现在是一身臭汗,并且饿得头晕眼花。 家里什么都没有,本来还有一大碗面,被陈叶给掀翻了。 想要吃饭就得重新做。 都说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能呛到,白亭翻遍了厨房,突然发现厨房空空,没米没面也没油。 想她堂堂朱大设计师,前世什么美酒佳肴没吃过,谁能想到重活一世,竟然落魄到连锅都揭不开的地步? 没时间自怨自艾,白亭深吸一口气进卫生间洗澡,把全身的汗味洗掉,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走到隔壁,敲隔壁邻居大姐的门—— 邻居家女主人叫张艳丽,她老公是副科长,是陈叶下属。 看到是白亭,张艳丽脸色黑了,“有事吗?” 因为有求于人,白亭只能赔笑脸,“张姐,能借我些面和油吗?只是借,以后一定还。” 张艳丽脸色更难看了。 紧挨着张艳丽家的隔壁,有人开窗探出头来,阴阳怪气地说:“呦!这不是程主任媳妇吗?平时豪横得很,谁家东西想拿就拿,原来还知道要借啊?以前拿过张姐的东西都还了吗?” 难怪张艳丽脸色这么差,敢情原主以前还拿她的东西不还? 原主到底是什么奇葩! “我家没有粮食和油,揭不开锅了,如果……”白亭脸上臊得慌,实在拉不下脸,“要不算了吧,我再另想法子。” 张艳丽反倒愣住了。 她发现今天的白亭很不一样。 还是胖胖的身体,走一步路身上的肉能抖三抖,但眉目和善,说话也彬彬有礼的,根本让人讨厌不起来。 “你等等!”张艳丽叫住白亭,然后冲回屋里,拿出两把面条和小半瓶油,“拿去吧,记得还。” “张姐,你还没吃够亏啊?”旁边那人又在阴阳怪气,“她可是白亭,什么东西到了她身上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张艳丽也很忐忑。 她不是相信白亭,而是因为白亭是陈叶媳妇,程主任是他家那位的顶头上司,不能得罪。 说白了就是给陈叶面子。 白亭猜到原因,没说什么,只礼貌地微笑道:“放心,说还就一定还,对了,张姐吃饭了吗?我要做意大利面,要不要一起吃?” 旁边那没好话的人又在冷嘲热讽,“她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可别吃坏了肚子,赔了两捆面不够,还要进医院赔医药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赔了夫人又折兵!” 白亭心道眼见为实,等她做出来了,张姐就知道她没说大话,“张姐,我先做,做完了你尝尝看,如果不合胃口,我也不勉强。” 她眉目含笑,客客气气的,跟平时整张肉脸皱成一团的凶神恶煞完全不同,张艳丽傻愣愣地点头,回到自己屋里才反应过来。 奇了怪了,她明明很讨厌白亭的,为什么鬼使神差就点头了? 在她的记忆中,白亭根本不会做饭。 她做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张艳丽在犹豫要不要自己做饭,想来想去,时间就过去了,然后,冷不丁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天哪! 太香了! 香到她差点流口水! 老式的筒子楼通风不好,旁边两户人家也闻到了香味,震惊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谁家在做饭?太香了吧?” “是不是张姐?我记得她特别会做饭。” “不是我,我还没做呢!”张艳丽纳闷地回答,突然想起什么,她满脸震惊地冲出去。 正好,白亭推门出来要叫她吃饭了,“张姐,饿了吗?我刚刚把面做好。” 张艳丽见到色香味俱全的意大利面,闻着香喷喷的气息,下巴直接掉在地上,“这这这……这意什么面真是你做的?” “意大利面。”白亭微笑着补充,然后拿了个挺大的搪瓷碗,盛了一碗递过去,“要尝尝吗?” 张艳·丽一秒钟都等不了,当即拿起筷子吭哧吭哧地吃。 面条劲道,酸酸甜甜的番茄酱味道香浓又丝滑,包裹在面条上,一口咬下去,面条的风味和番茄酱味完美融合,好吃得让人停不下来。 “太香!太好吃了!”张艳丽几乎狼吞虎咽,差点把自己舌头也给吃进去,“大家都说我会做饭,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面条还可以这么做,你是咋想到的?太有才了!” “就……胡乱做的吧。”白亭含糊道。 她当然不能说意大利面是后世西餐厅的基础菜肴,在80年代,西餐是稀罕玩意,意大利面几乎没有人听说过。 张艳丽吃得肚子圆滚滚,瘫在椅子上几乎动弹不得,可是心满意足啊。 临走前还没忘记跟白亭讨教意大利面的做法。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眼前的屋子不再是之前臭烘烘的猪笼,变得干净整洁了。 陈主任工作很忙,没时间打扫屋子,肯定不是他做的,那就是白亭? 是不是白亭在陈科长的婚礼上摔了脑子,突然就改邪归正了? 张艳丽看白亭的眼神更友善了,“油和面什么时候还都成,不着急!不过你这手艺实在太好了,比外头卖得死贵的饭馆子还好吃!” 白亭灵光一闪。 80年代在小县城做服装设计品牌是天方夜谭,没有足够的本钱也去不了大城市干这个。 所以,有钱能使鬼推磨,先赚足本钱才是硬道理。 开饭馆子挣钱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这也需要钱。 白亭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刚刚扬起的笑容就垮了。 要不,先找份稳当的工作,攒启动资金? 张艳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吃人嘴软,出门见到了刚回来的陈叶,便想替白亭说两句好话,“程主任,我瞧着你家媳妇好像知道错了,现在人挺好的,会做意大利面,特别好吃!” 陈叶以为自己听错了。 家里那刁蛮媳妇没少欺负张艳丽,张艳丽对她譬如蛇蝎,从来不来他家串门,今天竟然来他家串门,还说白亭的好话? 开天辟地头一遭! 白亭到底干了什么? 陈叶简直莫名其妙,推开门正好看到白亭往自己碗里夹面条。 白亭饿得头晕眼花,但是看自己腰上三层外三层的肉,还是咬咬牙,没敢往碗里多夹两筷子。 抬眼看到陈叶,微微一笑,“你吃饭了吗?我刚做好面条,一起吃吗?” 倒不是她献殷勤,而是她有求于人,正好有话要跟他说。 陈叶很不适应。 以往每次回家,推开门看到的是又脏又臭的猪笼,而白亭大喇喇地躺在一堆垃圾里,只会对他颐指气使,使唤他去做饭。 哪像现在,不止屋子干净了,还能闻到香喷喷的饭香味,而他名义上的妻子正端坐在那里,微笑着看他。 陈叶第一次对这里有家的感觉。 可白亭给他的阴影太深刻了,他一言不发坐下后,警惕地盯着白亭。 她突然示好绝对没好事。 难道是要钱? 就这么盯着白亭,他发现白亭好像真的变了。 以前她吃饭坐没坐相,吃得满嘴是油还吧唧嘴,吃相简直难看,怎么现在一小口一小口的,突然装起斯文来了? 白亭见他还没动静,不由问道:“你不饿?” 陈叶这才把目光放在面条上。 这就是张姐说的意大利面? 好像跟上回被他打翻的那碗一样,但上回他没吃,这回倒要试一试。 陈叶小心地吃了一口,然后眼睛一亮。 张姐竟没有夸大,这面确实好吃!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陈叶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 白亭见他吃的差不多了,于是正襟危坐,很认真道:“陈叶,我有点事要拜托你。” 她想得很明白,既然迟早要离开这里自力更生,那么挣钱必须要提上日程。 不管是去找工作,还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挣钱门路,她都要去县城一趟,那兜里必须要有点钱。 别的不说,公车费总是少不了,总不能走路去吧? 陈叶眉头一皱,“你又想干什么?”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10块也行。” “啪!”陈叶重重放下筷子,俊脸上是压抑的火气。 他就知道,这女人突然献殷勤肯定没好事。 又是要钱! 白亭猜到他误会了什么,急忙道:“我不是白拿,可以写借条,以后还给你,而且我借钱是为了出去找工……” “够了!”陈叶直接打断,他不想听白亭的一句狡辩,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纸币,凑够了10块钱,然后重重拍在桌子上,“10块钱,给你!” 他是真的受够了。 自从娶了她,没有一天的安稳日子过,走到哪儿都被人嘲笑被戴绿帽,简直抬不起头来。 本以为她突然收拾屋子还做饭是真知错要改了,结果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你拿了钱就安安分分的,如果你再做什么丑事,别怪我把你赶回老家!”撂下狠话,陈叶气冲冲起身回屋,把门摔得巨响,可见实在气得不轻。 白亭长长叹了一口气。 人的偏见是根深蒂固的,一朝一夕扭转不了。 其实也怪不了陈叶对她误会太深,只怪原主太极品,把人伤得遍体鳞伤,谁还会信她? 能嫁给陈叶,原主简直积了八辈子德,因为陈叶尽管是被逼娶的她,名声也被她悔得一塌糊涂,但品行实在没得说,原主往死里作,他气得不行了也没对她家暴动手,并且最终还是给了她钱。 这男人,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好归好,但他是原主的男人,不是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