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手机就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还是顾永柔。 裴敬之接通电话,顾永柔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哥,你上次不是说过两天就来看我的吗?这都几天了,你怎么还不来,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妹妹?” 裴敬之的语气听起来比平常多了几分淡漠:“过两天。” 这样敷衍的回答让顾永柔的脾气一下就收不住了:“你不来就不来,你让江杳杳来,这两天我给她打电话她都不接,不就是个律师嘛,搞得整天有什么国家大事一样!” 再度在别人口中听到江杳杳这三个字,他心里某根弦就像是被人一下扯断,让他仅有的理智崩摧。 他抓着手机,不受控制地红了眼:“她死了,江杳杳死了,你满意了没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江杳杳了!” 这句话,表面像是对顾永柔说的,但更多的,却是对他自己说的。 江杳杳死了,他是不是满意了。 这样,他从前做过的事情就彻底不会有人知道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裴敬之是靠着一个女人发家了。 电话那头的顾永柔忽然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兄妹两人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其实,又岂止是裴敬之欠了她的,顾永柔也是。 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被告知,一个陪伴了你很多年的人死了。 任谁都不能坦然接受,哪怕曾经那个人让你有多讨厌,死亡都会带走那个人在记忆里的坏,从而只留下好的那一部分。 “哥……我对不起她。”顾永柔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 江城今年的秋天迎来了一场漫长的雨季。 才晴朗不过几天的天气,又开始了一场绵长无际的小雨。 裴敬之看着窗外如细针一般的小雨,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电话那头的顾永柔在很小声的哭,哭得压抑又沉闷。 她说:“其实江杳杳对我一直挺好的,我就是觉得她配不上你,所以才一直为难她,我没有想过她会突然就没有了。” 裴敬之沉默着没有说话,其实,顾永柔对江杳杳的为难,他都知道,只是,他一直视若无睹。 也不过是因为,他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他从来不觉得江杳杳会因为这些而离开他。 所以,他才这般肆无忌惮。 “哥,她……怎么走的?”顾永柔问得小心翼翼。 裴敬之捏着手机,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他害死的。 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 “就要手术了,别想了,好好休息吧。” 挂断顾永柔的电话,裴敬之心里才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转头看向桌上的骨灰盒,心里说不出的疲惫。 “江杳杳,你别忘了我,你得记着恨我,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你记得向我讨回来。”他伸手轻轻摩挲着盒面,开口带着一丝哽咽。 裴敬之已经看到,未来恒久漫长的岁月里,他的良心会被日夜折磨。 而江杳杳这个名字,会是他一生的诅咒。 “叮咚——”屋外,有人在按门铃。 裴敬之上前去开门,看到门外的蒋璐,下意识地皱眉。 “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悦。 他很不喜欢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打扰他。 蒋璐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事情都结束了,我们不是很快就要结婚了吗?等我们结了婚,我继承了宋家,宋家所有的资源都属于你,我们得抓紧时间嘛。” 裴敬之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看不懂的情绪:“江杳杳死了。” 蒋璐愣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出了这种意外确实是没有想到,不过这也只能怪她命不好。” 一句轻飘飘的命不好,便把一条人命的逝去轻易抹去了吗? 裴敬之不是个什么会伤春怀秋的人,也许,如果今天顶罪的,死的人不是江杳杳,他不会这么愧疚,这么难受,不会有这么大反应。 可是,偏偏就是江杳杳,陪了他一辈子的江杳杳。 “我们不会结婚的,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裴敬之推开她的手,一如以往的冷漠。 蒋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裴敬之,你要知道,得到宋家的帮忙意味着什么,前途,名利,什么你都会拥有!” 裴敬之只是淡淡道:“这些,我早晚自己都能拥有,没有必要了。” 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从前的日子太苦,他的心在追求成功的路上变得越发功利,最后,迷了路,连自己的良心都丢掉了。 蒋璐脸色大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江杳杳死都死了,已经挽回不了了,我们做了这么多,你现在后悔早就晚了!” “嘭——”大门被狠狠关上。 裴敬之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心脏像被人掐紧。 现在后悔早就晚了,是啊,人都没有了,后悔也晚了。 宋家。 整栋别墅的气压都沉沉的,所有人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 宋振庭坐在客厅沙发,闭着眼睛,一脸严肃,却又谁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从的查到那根项链到现在,他才知道,那个无辜坐牢的律师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天意弄人,谁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而他居然亲手把他唯一的亲生女儿推入监狱,现在才会落到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宋老先生,蒋小姐回来了。”管家上前小声提醒道。 话音刚落,蒋璐门口走进来,看见宋振庭,笑着上前:“爸,您今天怎么在家?没有去公司吗?” 宋振庭这才缓缓睁开眼,看向蒋璐的眼神意味深沉。 四周的空气十分安静,谁都不敢说一句话,蒋璐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脸上的笑意立马就僵住了:“爸,您……这是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宋振庭没有说话,只从怀里摸出江杳杳当初寄过来的那根项链放到面前的桌上。 看到那根项链,蒋璐立时脸色大变,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解释。 “爸……这个……这个项链……” 宋振庭在看到她表情的那一刻就已经全然明白,继而脸色变得更是难看:“你早就知道心心在哪里,却又故意让我帮你对付她是不是!” 蒋璐一下就慌了,连连摆手:“不,不是这样的,这个项链是有人寄到老宅,我……我只是觉得好看才留下来的!” 宋振庭脸色铁青,全然没有想到这些年,他居然亲手养了一条狼在身边! 就这条狼,居然还利用他,对他的亲生女儿下手! “啪——”下一秒,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蒋璐脸上。 “你还要狡辩!宋助理已经全部都交代了,你以为用钱封我身边人的嘴,我会一无所知吗?” 蒋璐捂着自己的脸,满脸惊惶。 她知道事情败露,那么很多事情都瞒不住了。 她连忙在宋振庭跟前跪下哭求道:“爸,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只是害怕,我怕姐姐她回来了以后,您就不会管我,就不会把我当做是您的女儿了!” “您知道,我是一个孤儿,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在我心里,您就是我亲生父亲,我只是害怕姐姐会把您抢走,我才铸成大错的,求您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宋振庭浑身气的发抖,作孽,这都是孽啊! 他不知道是该怪自己,还是应该怪这个自己亲手养了十几年的养女。 要是当初他没有一念之差做错事情,那么他的妻子当初也不会把江杳杳带走,他们一家人会圆圆满满的,他也不会收养蒋璐,也就不会发生现在所有的一切。 世上最难过的事情,不过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滚!给我滚出宋家,以后,再也不许你出现在宋家!” 毕竟,他是老了,心也变得软了。 只是把蒋璐赶出家门,这已经是很仁慈了。 管家闻言,上前朝蒋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蒋小姐,请您离开。” 蒋璐彻底慌了,忙抓住宋振庭的裤脚:“不要,爸,我是您的女儿啊!现在江杳杳死了,我是您唯一的女儿,没有我,以后宋家就没有继承人了!” “滚出去!”宋振庭暴喝一声。 两个保安上前忙把蒋璐拉开,强行“请”出去。 蒋璐忽然疯了一般大笑:“江杳杳死了,她已经死了,是你们亲手把她害死的,现在你们觉得愧疚又怎么样,她活不过来了,是她活该!是她先要跟我抢的……” 宋振庭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心口绞痛得厉害,忽然一只手按住心脏,整个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下一秒,他就觉得眼前一黑,脑海中天旋地转。 管家在耳边慌忙叫他:“宋老先生!” 嘈杂的酒吧。 灯红酒绿的世界,耳边到处充斥着刺耳的尖叫声。 一连很多天,裴敬之都泡在酒吧,将自己灌得大醉才肯回家。 喝醉了,就睡下,睡着了就能什么都不想,不会感到任何歉疚和痛苦。 “年哥,你最近是怎么了?每天都快要住到这里了。”说话的程铮跟裴敬之认识了很多年了,两人是合作伙伴,也是关系很不错的哥们儿。 认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裴敬之活得这么清醒的人来这种地顾买醉。 还每天都把自己灌得大醉才肯罢休。 裴敬之没有说话,沉默着倒了一杯酒又往嘴边送。 程铮看得有些不忍,一把拦了下来:“有什么事情你跟兄弟说说,说出来才能解决,一个人倒头喝闷酒有什么用,说吧,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没成,兄弟帮你把那姑娘抢回来!” 失恋…… 裴敬之忽然一愣,这才想起来,连程铮都不知道江杳杳的存在。 可是他和江杳杳已经交往了很多年了。 他才发现,这些年,他把他跟江杳杳的关系掩藏得有多深。 打心底里,他觉得江杳杳是他的禁忌。 也许,从他走向正轨的那一刻开始,在他不需要江杳杳开始,他就已经想把她彻底丢弃了。 这一段感情,他从未打算给她一个结果。 裴敬之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卑劣,是从骨子里延伸出来的。 “你倒是说说啊,不说出来兄弟怎么帮你?”程铮把他手里的酒杯抢过来放回桌上。 裴敬之忽然无力地靠坐在包厢的沙发上,双眼半醉半醒没有焦距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程铮,我有罪,这辈子还不清了。”他的语气颓丧。 程铮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裴敬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大致能听出一半他现在的心情。 他搭着裴敬之的肩,闷了一口酒:“年哥,人活这一辈子,能靠着自己走到我们现在这个地步的人,谁没做过几件亏心事?还不清就不要想着还,就欠着!” 裴敬之眼神微动,就这样欠着吗? 他指了指心口:“不是我裴敬之太把良心当回事,可我欠她的太多了,欠到这里都在疼。” 程铮看了他一眼:“欠的是个姑娘吧?” 裴敬之没有说话,权当是默认。 程铮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这不是欠多了难受,而是欠到你知道,你们无路可走了,你知道彻底失去她了,你的感情无处寄托了,所以才痛。” 包厢嘈杂的音乐不停,倒在地上的酒瓶还有猩红的液体一点点滴出来。 这一番话忽然让裴敬之如同当头棒喝,将他的酒意一下子惊醒。 他的感情……无处寄托。 这让他不由开始想,他对江杳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说爱情,但他并不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说友情,好像又太过浅薄。 说亲情,却又不是单纯血浓于水不可切割的关系。 程铮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年哥,这回栽了,你怕是爱上那个姑娘了。” 裴敬之脑海里唰地一下就蹦出了江杳杳的脸,最深刻的便是那一年,她吃着那碗清寡的长寿面,哭着跟他说:“裴敬之,不管有多苦,我都陪着你走!” 他的心脏就像瞬间炸开了一样,痛苦不堪。 为什么,他会把江杳杳推上去抵罪? 为什么会为了物质,为了野心放弃掉她? 裴敬之喉头哽得难受,突然想起那只被他孤零零放在家里的骨灰盒。 天黑了,她一个人在家,她是不是也会难过,会害怕? 被烈火烧成灰烬的时候,她会不会也有一刻感觉到疼? 他忽然起身,疯了一般往家里跑。 汽车疾驰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驶离一条条熟悉的街道。 裴敬之眼前似乎被黑夜笼罩,半点看不见这个城市的灯光。 他看见庭审那一天,今年秋天天气最好的那日,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阳光透过窗,洒进庭审大厅,正好落在江杳杳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