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杳杳的心已经被打击到麻木,木然到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接受这个事实。 原来,那个男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江城宋总,而推她认罪的人除了裴敬之,还有她的亲生父亲! 她很想笑,可眼眶酸得发疼,最终只能面无表情地强装最后的镇静。 终于,庭审这天到了。 这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簌簌,灿烂得有些晃眼。 庭审的时候,江杳杳一句话也没有说,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盯着她。 她知道,是裴敬之,可她没有回头看。 走到如今的地步,她认了,她有罪,她罪在执迷,罪在对一个无情人动了情。 裴敬之坐在最靠后的位置,眼神紧紧盯着江杳杳的背影,一刻也挪不开。 她的背影压抑得太过沉重,让他心里没来由的忐忑起来。 他收住的五指捏得泛白,那背影像一块碑立在眼前,让他无处躲避。 法官开始宣判。 “经查,犯罪嫌疑人江杳杳偷税漏税,犯罪情况属实,根据我国《刑法》第二百零一条规定……处七年有期徒刑!” 裴敬之心里的石头明明在这一刻落地了,却陡然觉得心里塌陷了一块。 好像被判刑的那个人不是江杳杳,而是他。 他把自己的良心丢了,把她也丢了。 法官宣判完,一锤重重铱驊落下。 像打在江杳杳心里,心口却已经疼到麻木。 她微垂着头,眼中一片死寂。 她打了无数场官司,从来没有输过,这辈子唯一一次输,便输得一败涂地! 江杳杳戴着手铐走出去,在门口看到了裴敬之。 他穿着名贵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上的手表就是上百万的东西。 已经是一个上流人士了。 也就这一眼,江杳杳便收回眼神,沉默着从裴敬之面前经过。 “江杳杳。”裴敬之开口叫她,声音低沉。 江杳杳的脚步顿住了一瞬,又接着往前走。 裴敬之心底忽然有些发慌,脚步不自觉往前挪:“江杳杳!” 第二声,江杳杳没有停留,更没有回头。 一切,就到这了。 江杳杳的背影在裴敬之的视线里一点点消失,他站在阴影中,眼睁睁看着她远去。 直到她被带上囚车,彻底消失。 裴敬之心里忽然感觉空落落的,好像丢掉了点什么。 明明一切都尘埃落定,一切都好了,他也能马上拥有想要的生活。 可是心里没来由的,沉重无比。 …… 裴敬之的视线停留手上的钢笔,他记得,这是江杳杳前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了,他好像从没给江杳杳送过什么东西,也没为她做过任何事情。 她跟着他,除了那年生日的一碗长寿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顾总,顾总!”助理叫了裴敬之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又走神了,他已经不记得这两天是第几回了。 裴敬之敛神,有些烦闷地站起身:“散会。” 他回到家,灯智能打开。 这屋子里的家具设施都是最好的,住着很舒服,不会像从前在白云巷,夏天极热,冬天极冷。 躺回床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自觉,裴敬之忽然就想起以前,跟江杳杳挤在她妈那所老房子里的日子。 冬天冷得睡不着,为了省电费他们两个睡在一起,感觉也很暖和。 他忽然觉得很心烦,脑海里不知为何竟全是江杳杳。 “叮叮叮……”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顾永柔。 接通电话,就听见电话那头顾永柔的抱怨:“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医院看我!” 裴敬之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声音听起来难得的疲惫:“最近公司很忙,过段时间来看你。” 顾永柔立时有些不乐意:“那江杳杳呢?她不知道我马上就要手术了吗?现在连个汤都懒得送了!” 江杳杳这三个字,像跟针,刺痛了他某根神经:“闭嘴!要吃什么让护工去买!” 他挂断电话,心情烦闷到了极点。 裴敬之打开酒窖,拿出最烈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却并没觉得多好受,只是烈酒灼烧喉咙的感觉似乎能让他的心不再焦灼。 可是,他的脑海里还是想起江杳杳。 这些年他在外应酬,经常喝醉,她不管多忙都会给他准备好醒酒汤。 裴敬之这才发现,他的生命里不知不觉已经到处都驻满了江杳杳的痕迹,怎么也擦不去。 一瓶酒被灌完,他又拿出一瓶。 他抬头,看到酒柜镜子里的自己,实在狼狈得可笑。 而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江杳杳再也不会在他耳边一遍遍叮嘱,不要空腹喝酒,喝酒不要开车。 他心里越来越烦,忽然,他抬手,一拳打碎了面前的镜子! 碎片扎进肉里,鲜血直流。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他不爱她,又有什么好难受的? 裴敬之看着碎裂的镜像,全都倒映着他此刻的模样。 狼狈,挣扎,又虚伪。 “江杳杳……”他低声念叨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那转身一刹那,他竟然也红了眼。 不该的,他裴敬之不该这样的。 宋家。 客厅里的电视在放着江城的新闻。 宋振庭跟裴敬之坐在沙发上喝着茶。 裴敬之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西装革履,俊美凛然,只是更冷了,好似失去了最后一丝人气。 “伯沉,听说你新成立的公司刚谈下了一笔大单?”宋振庭聊家常般问了句。 裴敬之还没开口,管家先一步匆匆跑到客厅,手里拿着一串项链递到宋振庭跟前:“先生,找到了,找到夫人留下的项链了!” 宋振庭脸上一惊,忙接过那项链看了看。 绝对不会有错,是他当年送给贺荷的结婚礼物! “哪里找到的?” 管家犹豫了一下:“是……佣人在打扫蒋小姐房间的时候发现的。” 宋振庭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意识到了什么:“把蒋璐给我叫来,还有宋助理也一起叫来!” 一旁的裴敬之淡淡瞥了一眼那条项链,神色也不由一变。 这是……江杳杳的妈妈留给她的东西,她以前从不离身的戴着。 “你现在就去把小姐找回来!”宋振庭命令管家。 可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不用找了。” 裴敬之木然的说道:“她就是江杳杳。” 空气一时凝滞,宋振庭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正是前些日子被他送进监狱的那个女律师。 他一下捂住胸口,手腕上的检测仪尖叫了起来。 正这时,电视里的新闻报导响了起来。 “江城记者报道,近日连连大雨,押送犯人的囚车在近郊山路上遭遇山体滑坡,司机李林,经济犯江杳杳遇难……经救援无效,无一生还……” 经济犯贺某……江杳杳吗? 裴敬之的脑海里像炸了锅,心里忽然搅成一片乱麻。 他无比惊惶,他从没想过,江杳杳会死。 这样的认知让他差点崩溃。 那个陪了他半辈子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突然死掉呢? 而且,还是他裴敬之间接害死的。 如果她不坐牢就不会出事,如果不是他让她去坐牢,一切都不会发生。 裴敬之整个人都乱了,从未有人看丽嘉过他这样无措的时候。 “哗——”一场大雨和着狂风纷至而来。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上噼里啪啦的响,又像打在心上让人觉得又冷又痛。 他冒着大雨冲出去,给助理打电话的手都在颤抖:“帮我查,昨天的囚车在哪里出了事,尸……人在哪里?” 助理头一次见他这样急切,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就把地址发来了。 循着地址,裴敬之一路踩着油门飞奔而去。 太平间里,陈摆着几具尸体,上面都盖着白布,有前来认领尸体的家人已经守在一边哭得泣不成声了。 裴敬之看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几具尸体,浑身有些发软。 一想到江杳杳也跟他们一样静静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他就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伸手,掀开一块盖着的白布,手不自觉地在颤抖。 其实心里,他是不情愿的,他怕掀开之后就看见江杳杳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掀开第一个,不是她,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瞬间又变得更加沉重。 直到掀开最后一块白布,他还是没有看到江杳杳。 人生的大悲大喜好像就在这一瞬间被裴敬之从头到尾经历了一遍。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小声说:“她没有死,死的人不是她!” “还有两个没有家属关系的犯人已经送去殡仪馆火化,其他的就都在这里了。”一个工作人员带着宋振庭走进来。 宋振庭看着那几具已经被掀开白布的尸体,再看裴敬之这时的表情,明白江杳杳不在这里。 下一刻,裴敬之忽然红了远,上前一把揪住了那工作人员的衣领:“你说什么?怎么会被火化!谁说她没有家人的!” 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只有一个姓贺的小姐和姓顾的男士在当时填入狱资料的时候就已经写了,家人那一栏是空的,他们没有任何亲人,尸体无人认领,我们只能送去火化啊!” 火化了? 裴敬之脸色发白,脑海里回荡着的信息只有一个,江杳杳在家人那一栏没有填他的名字。 她说她没有任何亲人。 他压抑着的所有情绪在接收到这个信息的时候骤然爆发:“谁说她没有家人,我就是她的家人!” 这二十多年的相处与陪伴,他不是木头人,怎么会对这二十年的付出视若无睹? 裴敬之本来觉得,就算进去坐牢,也不过就是短短三五年而已,她还会出来,他会补偿她,会让她后半辈子过得很好。 哪怕到时候江杳杳不接受,他也可以慢慢去还,总能还清的。 可是江杳杳死了,他的歉疚,愧恨,不安,所有的情绪都没有了寄托的对象。 他连想要偿还,想后悔的人都失去了。 那么未来,他不敢想象要怎么办,会怎么样。 “那你们还是去殡仪馆看看吧,指不定这时候还没来得及火化。” 闻言,裴敬之松开他,疯了一般又跑出去,直奔殡仪馆。 哪怕……哪怕见最后一面也好,听一听他的歉疚和悔恨也好。 殡仪馆。 裴敬之赶到的时候,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抱着一只骨灰盒走出来。 “这是一个姓贺的经济犯的骨灰,一会儿去埋到南边的墓园里去吧。”工作人员将怀里的骨灰递给另一位负责下葬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还没把骨灰递出去,骨灰盒却先一步被人抢走。 “诶,你这是做什么?” 裴敬之紧紧抱着怀里的骨灰盒,不停的追问:“是谁的骨灰盒,谁的!” 哪怕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工作人员看着眼前这个人穿得不错,态度好了些:“是警局那边送来的尸体,说是前两天在囚车滑坡出了事故的犯人,一位姓贺,一位姓顾,这是那位贺小姐的。” 外面的大雨一刻不停,连绵不断地打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 裴敬之身上的衣服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头发也全部淋湿。 人生中,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他死死抓着手里的骨灰盒,一瞬间有想摔了它的冲动。 好像只要它不存在,他就可以假装江杳杳没死,他就可以假装江杳杳只是坐牢了。 就算是无期也好,只要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也许他心里就不会这样愧疚,这样……痛苦。 可是裴敬之舍不得,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脏痛得快要裂开。 为时已晚,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词,包含了人生最深刻的悔恨。 “江杳杳,江杳杳!”他对着骨灰盒低声呢喃,而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回,不仅没有人会回应他,并且,也没有人会听到了。 裴敬之抱着骨灰盒,一步步往外走。 工作人员也没人拦他,毕竟,一个没有家人的经济犯,死了就死了,又有谁会记得呢? 外面的雨很大,裴敬之将骨灰盒遮住,不忍让它淋雨。 江杳杳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好好对过她,现在死了,他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前两天还活生生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在这个盒子里,变成了一捧灰呢? 这样巨大的落差,让裴敬之痛苦得喘不过气,脑海里唯一的认知就是,她死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江杳杳这个人了,那个爱他的江杳杳,彻底消失了。 顾家。 空荡荡的房间里,那只骨灰盒就静静地放在桌上。 殡仪馆用的骨灰盒都是最劣质的,泡了水都会发胀,慢慢腐烂掉。 裴敬之坐在地上,靠在床边,眼神盯着那只骨灰盒出神。 一想到江杳杳就在这个小小的盒子里装着,他的心便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对于江杳杳这个人,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在脑海里翻找着关于她的记忆,从前那些觉得烦人的叮嘱,她执拗倔强的脾气,她不知场合的炫耀他们的关系。 所有让他觉得反感的,到现在想来,好像也……挺好的。 是的,随着她的死亡,带走的还有她从前所有的不好,可那时候,为什么他就那么厌倦她呢? 裴敬之想了很多,最终好像找到了答案。 他是很骄傲的人,这辈子最不光彩的事情就是,他能有今天,全都是靠着江杳杳,因为一个女人发家,这是他作为男人很不齿的事迹。 可是,事实上,这就是真的,偏偏他自己都不能否认。 所以,江杳杳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的耻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