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万对她而言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能把她活活压死。 她的背脊再不像开始那样笔直,她弯下了脊背,拨通了那个永远也不想拨的电话。 咖啡厅。 阮夏看着对面坐着的周瑶和郑玉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她平静开口:“骨髓我可以捐,只要你们给我五十万。” 郑玉婷一听,噌地一下站起身,一巴掌就要落下。 这个小杂种居然还敢开口要钱! 阮夏捂住口袋里正在录音的手机,仰头看着她:“你尽管打,反正我死了,你那宝贝儿子就只能靠你宝贝女儿来救了!” 闻言,周瑶面色扭曲,连忙拉住郑玉婷。 阮夏才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周瑶却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威胁我们,你算个什么东西!” 阮夏脸颊一阵剧痛,她抚着脸抬头看着眼前的两人。 这一刻,她突然想问郑玉婷,为什么这么厌恶自己,却还是要生下她? 可她没有问出口,问了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她缓缓站起身,语气冰冷:“钱什么时候到,我什么时候捐!” 与此同时,洛杉矶机场。 时景遇叮嘱助理:“国内没有合适的配型就找国外的,还有,找到最好的治血友病的医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心慌,只是自从知道阮夏病了以后,他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其实,有时候他想,如果没有三年前那件事情,他和阮夏的关系不会是这样的。 可这世上,最没用的两个字就是如果。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周瑶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周瑶娇软的声音传了过来:“谨深,你下飞机了吗?” 时景遇没有回答,语气冷淡:“你弟弟需要的配型我已经让人在找了,很快会有结果。” 周瑶愣了瞬,刚要开口,便听时景遇又说:“所以,你们不要再去找阮夏了。” 说完这句,电话就被挂掉了。 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周瑶脸色铁青。 她知道,这是时景遇在警告她不要再打阮夏的主意。 可那个女人她算什么东西! 周瑶的脸色扭曲充满嫉恨,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砸个粉碎。 她眸光阴狠,给阮夏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阮夏的声音,周瑶冷着脸开口:“五十万我给你,但手术要尽快!” 阮夏皱着眉,拒绝道:“现在不行。” 她还没有安排好师傅以后的生活,万一自己出了事…… 周瑶冷笑一声:“你要是不答应,就小心你那个躺在医院的老不死师傅!” 她挂断电话,眼神极为阴冷。 就算给她五十万,那她也要有这个命花! 医院。铱驊 阮夏从师傅的病房走出来,脚步沉重。 她很清楚,如果不答应,周瑶真的会对师傅动手,像逼死她那样容易。 她找到宋于箫,试探着问他:“宋医生,假如我上了手术台,还有可能下来吗?” 宋于箫想也没想就摇头:“几乎不可能,你不要想这种傻事,要是你有什么困难的话,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 帮她?谁能帮她,谁又有义务帮她呢? 阮夏心头一阵苍凉,凄然一笑:“我没事,我还有师傅要照温呢。” 骨髓移植手术,被周瑶安排在一家私立医院。 进手术室之前,望着冰冷的手术台,阮夏却突然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逼近。 原本以为活着就已经不易,可原来,再痛苦,她都是渴望活下去的。 她心里滋生出一股胆怯,却无处可逃。 这一刻,她突然想听听时景遇的声音。 她拿出手机,打了那个置顶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直到最后一刻才被接通。 时景遇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做什么?” 阮夏眼里涌起一阵雾气,声音那样温柔:“没什么,你最近好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她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像是交代遗言似的一句接一句。 “你……工作忙也要好好吃饭,不要总是喝酒,对身体不好……” 没等她说完,时景遇却不客气地打断她:“说够了吗?我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所有的话哽在喉咙里,阮夏轻轻答应了声:“嗯,谨深,再见。” 假如,他们还能再见…… 隔着万水千山,电话里突然寂静了几秒。 时景遇心里陡然一闷,竟带了一股痛意。 他不自觉握紧了电话,不知为何又道:“我过两天回国,到时候再说。” 阮夏唇边不由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好的。” 一如往昔,像以前无数次一样,说出,好的。 时景遇挂断电话,助理匆匆进门:“霍总,合适的骨髓找到了,但是对方的要价很高……” 时景遇却是松了一口气:“尽快安排,要是配合再给他加百分之五十!” 而另一边,阮夏握着手机又给师傅打了个电话。 “师傅,你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老人苍老的声音传来:“我哪里都好,你别担心。” 阮夏缩在椅子上柔声说:“师傅,当初我能一出孤儿院就遇到师傅你,真的特别幸福,在我心里师傅不仅是师傅,还像父亲一样。” 师傅像是察觉到她话里的不对,忙问:“雨情,你在哪里?” 阮夏攥紧了手机,喉咙里漫起一阵苦涩,柔声开口:“我只是赚个外快,很快就回来了,师傅,我给你买了点东西,你回头要记得去拿快递。” 师傅还想说什么,可是阮夏已经挂了电话。 进手术室之前,她安静地等在那里,身边空无一人。 而病房里,周瑶的弟弟那里围满了人,所有的人都关心他,担心他。 阮夏默默站了很久,她想要是这个时候有个人来陪陪她,哪怕只是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关心也好。 可是,她很清醒,任何人都不会来。 进入手术室,她侧头看见那个安静睡着的人——她所谓的弟弟。 大致,心里有一瞬间她是无比羡慕他的。 直到打了麻药,无影灯在她头顶打开,世界终于只剩下一片苍凉的白。 迷迷糊糊间,阮夏听见有人说手术成功,可接着,医生惊恐的声音又响起:“怎么回事,这个捐助人大出血,止不住了!” 周瑶尖酸的女声掩盖过去:“不准管,先让我弟弟完成手术!” 心率仪滴滴在耳边响着,阮夏恍惚中看见时景遇的脸出现在眼前。 那是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他的眼神那样温柔,像四月的春风。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傻傻的看着我。” 然后,她伸出手,触到一片虚无,眼前最终漫成冰冷的黑。 她也再没能睁开眼。 初春的夜,医院外的一棵桃树绽开了一朵粉色的花蕊。 可紧接着,一场暴雨倾盆而下,那朵桃花被雨点打落,零落成泥。 胡老爷子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心里一阵慌乱。 他拿出手机给阮夏打电话,可是一遍又一遍,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第二天,护士一大早拿了个快递给他,寄件人正是阮夏。 胡老爷子连忙拆开快递,里面是一张写着密码的银行卡和录音笔。 他颤抖着打开录音笔,传来周瑶母女的声音,她们逼迫阮夏捐献骨髓,还对她的侮辱和打骂。 最后一段录音,是阮夏的声音。 她的声音听起来沉重而又无奈:“师傅,如果这一段录音比我先来看你,那可能师傅你先来接我回家了。” 最后一句,像是诀别。 胡老爷子的心猛地一颤,拔了输液管踉踉跄跄地就往那家私人医院去。 最终到了太平间,才终于找到阮夏的尸体。 她脸色惨白如雪,安静地躺在冰凉的铁架床上,墨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双目紧紧闭着。 老人的心脏几乎一瞬间疼到无法呼吸,向来严肃坚毅的人缓缓弯下了腰,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却又颤抖着撑着床没有倒下。 他倒下了,就没有人能接她这个傻徒弟回家了。 老人枯竹般的手握住她冰冷的指节,肩头剧烈抖动着,苍老的嗓音沉痛地低唤出声:“雨情,师傅带你回家!” 暴雨洗涤后的天空仍旧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清冷。 电视台门口的街道人来人往。 人群中,满头白发的老人抬眼看了一眼高耸的大楼,轻轻抚摸着手里抱着的遗像。 “雨情,你别怕,师傅这把老骨头,就算死也会为你讨回公道!” 从来倔强不服输的老人抱着遗像,毅然弯下膝盖,重重跪了下去! 另一边,时景遇回了国。 他下了飞机就往医院赶,这两天他总是莫名觉得心神不宁。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点开跟阮夏的通话记录。 那个女人,自从那天跟他打过电话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了。 车速慢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司机,冷声开口:“开快点!” 可越往医院开,他的心越是不安。 时景遇又重新点开手机,指尖点在阮夏的手机号码上,最终还是拨了出去。 可电话那头传来冰冷机械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他挂了电话,又给周瑶打了过去,可是那头也是无法接通。 他心里的不安在这一刻拔高到了极点。 车子在这时缓缓停了下来,路边围了许多人,将路都堵住了。 时景遇心里一阵心烦,满脸戾气地问:“怎么了?” 司机吓了一跳,这才为难地开口:“前面电视台出事了,说是一对母女逼死了一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女孩的师傅一把年纪了跪在门口要一个公道,也是可怜人……” 闻言,时景遇心里莫名发慌,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阮夏。 他几乎没有思考,径直打开车门就朝人群銥誮中跑去。 拨开嘈杂的人群,他却赫然看见老人手里抱着的遗照。 照片上——是阮夏笑靥如花的脸…… 那一瞬间,时景遇似乎能清楚地感受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骤停了几秒。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几秒之间,他的心跌入深渊一般,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阮夏……死了? 这个消息接收进大脑的瞬间,便在心口处炸开,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意侵袭。 “啪嗒——” 天上堆积已久的雨落了下来,直直落在时景遇脸庞。 水滴沿着脸颊往下滑,像一滴泪,冰凉刺骨。 她怎么会死?明明,他已经找到了最好的医生…… 时景遇脸色煞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可是眼前的一切又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毕竟,胡老爷子师傅是在他家酒店做了三十年的老师傅。 老人没有子女,几乎是把阮夏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如果不是阮夏真出了事,胡老爷子的倔脾气,怎么可能肯当着这么多的人抱着她的照片下跪。 他两步上前,将胡老爷子从地上拉起来:“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老爷子看着他,深凹的眼睛里写满疲惫与痛苦。 老人的声音止不住哽咽:“雨情,被那一对恶母女害死了!那个姓郑的女人,我打听过了,亏她还是雨情的亲妈,世上哪里有要自己女儿命的妈!” 老人枯瘦的手抓住时景遇的手,浑浊的眼里忍不住落了泪:“霍少,雨情再怎么说也真心实意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年,她是被人逼着去捐骨髓,生生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 时景遇清冷的眼神里几乎淬出冰来,痛,恨,悔,怒,各种情绪在心口翻涌成浪,几乎能让他窒息。 “周瑶!”他一字一句,咬牙狠道。 他走的时候就已经警告过她了,结果,她竟然敢! 正这时候,几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保镖模样的人推开人群:“滚开,不许看,都散了,散了去!” 为首的保镖脚步停在胡老爷子跟前:“老东西,你给我识时务点,再敢在这里闹事,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保镖上前将胡老爷子手里的遗像抢走,扔在了地上,一只脚刚要踩上去,一个拳头率先在他脸上落下。 保镖愤怒地看过去,正对上时景遇铁青的脸。 “你是什么东西,周家的事情你也敢管!”保镖显然一时没有认出他。 胡老爷子重新将阮夏的遗像捡起来,一时老泪纵横:“你们这群人,为虎作伥,简直不得好死!” 时景遇的怒火已经烧尽了理智,周家根本没把阮夏当人,明明知道她患了血友症,还要她的骨髓! 想起阮夏给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他心痛如绞。 当时他明明都察觉了,她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多说一句,多问一下! 如果他肯出手帮一帮她,她又怎么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想着,他从怀里拿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去跟媒体打招呼,郑玉婷母女逼死人的消息,给我大肆炒!” 他非得要这两个女人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一场春雨过后,整个城市草色渐青,枝头的花似乎也开始一夜盛放。 春风和暖,褪去了冬日最后一点点寒凉。 时景遇这是第一次进到阮夏之前住的地下室。 从前他只是听说她搬到这里来了,只是远远看着她走进这个地方,却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 这样阴暗狭仄的楼道,隔着一面墙还能听见楼道最里面有人吵架的声音。 嘈杂,贫穷,寒冷,脏乱是这个地方所有的形容词。 推开那间房门,里面冷冷清清。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阮夏留下来的东西都没有被收走。 房间很小,可是她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屋子里插了一束半开的水仙花,幽幽泛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从前,阮夏跟他一起住的时候,屋子里也经常有这样的味道。 可是自从她搬走以后,水仙花也枯萎了,房子里也没有了她留下的香味。 桌边放着一只白瓷杯,他一眼认出来,那是阮夏第一天搬进他家的时候买的。 她用了三年。 可是他记得,那只杯子已经被他摔碎了。 |